闊別50年 她們在“故鄉(xiāng)“新縣聚首過年
世上有朵美麗的花，那是青春吐芳華。
-----題記
1987年秋，我在卡房胡河小學當老師，一次和一個老教師坐班車去縣城。班車上，他和一個中年婦女打招呼，喊她“耿校長”。
我被這個“耿校長”的容貌驚呆了，稱得上是“風華絕代”，微微的卷發(fā)，端莊大方，高雅溫暖的淺笑，聲音如春風吹過。我當時聯(lián)想到的人是“宋慶齡”，音容笑貌，自帶一種高貴典雅。
我奇怪，卡房這深山老林的，怎么會有這樣的女性？那位老教師說，她是鄭州的知青，叫耿景共，“扎根”農(nóng)村，在這里結婚成家。鄭州的知青就她一人沒有回城，原來是卡房小學的校長，現(xiàn)在縣城關中學當老師。
鄭州的知青“上山下鄉(xiāng)”，去新縣的比較多，周河、泗店、陳店都有?？ǚ苦l(xiāng)也是一個據(jù)點，大概40人左右，分散在幾個大隊的生產(chǎn)隊勞動。
我在卡房就發(fā)現(xiàn)一個有意思的現(xiàn)象：這里的很多農(nóng)民，會打籃球、乒乓球，都是鄭州的知青教的。
我在卡房中學時，我們文科組、理科組老師在學校前面的操場舉行籃球比賽，中學隔壁的村子是古店村窯灣，村民在操場周圍的水田里插秧。看我們比賽，他們來了，“窯灣農(nóng)民隊”要和我們中學的老師“干一場”。
他們從秧田上來，洗洗腳，光著腳板子，挽著褲腿，和中學老師比賽，在砂土地的操場上奔跑。他們個人能力都好，但沒組織，一會兒隊形就亂了，輸了。他們有些不服，說裁判、中學的體育老師胡名利偏心，亂吹他們“帶球走”。
古店村是卡房政府所在地，當年的知青不多，多數(shù)知青在卡房村，20人左右，包括耿景共?？ǚ看寮词乔宕O的鹽卡所在地，距卡房街3公里，與湖北交界，“卡房”的名稱由此而來。
卡房小學我去的很多。
那屆我們9個師范生只有兩個分到村小學，另一個就是分到卡房小學?？ǚ看迦丝诙啵瑢W生多，老師也多，周日，有炊事員給老師做飯。我就從胡河去卡房小學，去同學那兒吃飯。
卡房小學建的好，比胡河小學好多了，面積大，教學區(qū)、生活區(qū)、運動區(qū)分開，校門前還有一副對聯(lián)：看他日良材承大廈，賴今朝血汗番番滴。這是趙樸初老先生的詩句。
學校的老師說，這都是“耿景共校長”的功勞，她先是在這里當老師，后來又當了6年校長，建起了卡房鄉(xiāng)最漂亮的小學。
她那時是“知青模范”、名人，在當時的信陽所屬的九縣一區(qū)做巡回報告，有很多單位支持她“扎根山區(qū)”，幫助援建校園。
再見到耿景共“耿校長”，是在1996年的鄭州，我那時已在鄭州一家報社工作，她回鄭州照顧病重的母親。因了一些機緣，我去了她家，一起聊卡房，聊她的家世，她的“黃金時代”----
少年：陽光燦爛的日子
耿景共出生于1949年，與共和國同齡，是真正的“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
她的名字是父親取的，父親說：毛主席、共產(chǎn)黨是中國的大救星，遂把女兒取名“景共”，父母都在地稅部門工作。父親是輔仁大學畢業(yè)生，雖然出生在地主家庭，但為新中國的誕生而激動，真心擁抱新中國，擁抱新世界，投身新建設。
“景”字，本義是“日光”的意思，引申義是“仰慕”。也可以做動詞用，“景從（讀yǐng 影音）”，“緊密追隨”的意思?！熬啊迸c“影”通假，同音同義。我想，她的父親是希望自己的女兒，“一生像影子一樣追隨毛主席、共產(chǎn)黨”，形影不離。正好姓“耿”，就是“忠心耿耿”。
5歲的時候，父親過早地因病去世，耿景共和母親生活在一起，但這絲毫沒影響她快樂的童年。到了上小學，因為聰明、漂亮、學習好，會唱歌跳舞，“聽毛主席的話，做毛主席的好孩子“，“沐浴在黨的陽光雨露下幸福地成長”。
引用一段耿景共“自述”里的一段話：從我懂事起，我們就接受黨的教育，感謝黨和毛主席給我們帶來了幸福生活。每當我唱起“我們是共產(chǎn)主義接班人，繼承革命先輩的光榮傳統(tǒng)……”心中是自豪感倍增的。所以，“祖國萬里河山在等著我們，世界革命人民在期望我們”。樹立為祖國奮斗終生的雄心壯志，為革命貢獻青春的遠大理想確實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1966年，耿景共初中畢業(yè)，文革開始了，學校停課，高中停辦。學生寫大字報，斗走資派，搞大辯論。隨后是“紅衛(wèi)兵串聯(lián)”，高舉紅旗，徒步去井岡山、韶山等圣地，“最高指示”是“多一些孫悟空，大鬧天宮”。那是一段“陽光燦爛的日子”，坐車不要錢，吃飯不要錢，“走著長征路，心向天安門”。
1968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開始了。耿景共是獨生女，還是單親家庭，按照政策可以留下來。但她積極要求，到最偏遠的農(nóng)村去 ，“心紅不紅、忠不忠，看行動”，“下鄉(xiāng)光榮，留城可恥”。不下鄉(xiāng)，怎么能證明自己不是“口頭革命派”呢。
耿景共寫了“決心書”，是一首詞：“主席揮手我前進，上刀山，下火海，萬里征途不辭道路難。為保血染好江山，血汗灑，心甘愿。祖國天地多壯闊，好兒女，志向遠，移山填海日月?lián)Q新天。待到五洲紅旗展，捧寶書，笑開顏?！?/p>
還是引用耿景共“自述“里的一段話：“從小學到中學，我都是學習成績出色，表現(xiàn)優(yōu)秀，每個學期都是班干部。我有遠大的理想，我要做搏擊長空的雄鷹，絕不做蜷縮在屋檐下的家雀……那么，上山下鄉(xiāng)這個考驗我們的時刻到了，我怎么能退縮，怎么能落后呢？
1968年9月27日，我滿懷獻身祖國的萬丈革命豪情，和同學們一起，來到了新縣卡房公社卡房大隊李墩生產(chǎn)隊插隊落戶。”
知青：激情燃燒的歲月
和耿景共一起到卡房的鄭州知青有40人左右，那時新縣城到卡房不通車，70公里，走了兩三天。
知青們住在臨時搭建的土坯茅草房里，男女床鋪中間用草簾子隔開，和社員一起出工掙工分，同吃、同住、同勞動，鋤草、挖溝，挑土推車撿糞，抬石頭修水庫……
一個唱著“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的城里姑娘，就開始在卡房的深山區(qū)“滾一身泥巴，染一顆紅心”了。
讓他們自豪的是，這年的12月，最新的“最高指示”發(fā)布：“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彼麄兲崆柏瀼亓恕白罡咧甘尽比齻€月。
耿景共在卡房勞動時“闖了一次禍”，和兩個女知青下水庫游泳。大姑娘在水里游泳，嚇壞了當?shù)氐拇迕?，讓貧下中農(nóng)狠狠“再教育”了一番。
耿景共當“農(nóng)民”時間并不長，大概半年。1969年春，生產(chǎn)隊的耕讀小學（教學點）老師被調(diào)任大隊小學教學了，生產(chǎn)隊長派她當生產(chǎn)隊耕讀小學的老師。
這時是“貧下中農(nóng)進學?！?，有文化的老師是“臭老九”，下放回家勞動?！柏毾轮修r(nóng)老師”識字不多，當?shù)剞r(nóng)村人還是感覺哪里不對，總感覺孩子還是“識字”好。“臭老九”不能教，知青可以，知青識字，又是“毛主席派來的”，可以當老師。耿景共就成了生產(chǎn)隊小學的“耿老師”了。
這年冬天，發(fā)生了一起知青的傷亡事故，修建水庫的工地上，一位叫彭漢生的女知青，被放炮炸石頭飛散的石塊砸中頭部，不幸身亡。追悼會上，耿景共代表全縣知青發(fā)言： “漢生，你放心吧！我們不會離開你的！你沒有走完的路我們一定要堅持走下去?！?“留下來，不離開”，這個念頭開始生根。同學為革命，犧牲了生命，她不能拋下她。
還有，山區(qū)里的孩子要識字，也離不開她。
70年開始，就陸陸續(xù)續(xù)有知青招工回鄭州了。
耿景共決心“留下來”，給母親寫信：“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我要在農(nóng)村做出點成績，現(xiàn)在什么成績都沒有，灰溜溜的返回鄭州怎么對得起毛主席？”
1972年10月，是鄭州知青最后一批招工回城的日期。她的母親隨招工單位來到卡房，懇求女兒回去。
母親甚至以“斷絕母女關系”、“就當沒你這個女兒”要挾，耿景共依然“殘忍”的拒絕母親，看著母親花白的頭發(fā)、佝僂的身軀蹣跚地走上車，淚如雨下，“忠孝難兩全，革命不能半途而廢，我一定要經(jīng)受住考驗?！?/p>
母親和最后的兩個知青走了，耿景共留下來了。她是唯一一個留在卡房的鄭州知青。她在日記本上，一遍又一遍地抄寫：“身居茅屋，眼看全球，腳踩污泥，心懷天下”。這是知青模范董加耕的名言。
同學來信了，“你不覺得孤獨寒冷嗎？”
“跟天真可愛的學生在一起，我不孤獨；跟純樸善良的貧下中農(nóng)在一起，我不寒冷……”
1973年，耿景共結婚了，愛人是卡房大隊的村支書。她的母親沒有來參加女兒的婚禮。
留在卡房的耿景共隨后有了一系列的榮譽和光環(huán)：1974年5月，共青團新縣縣委、新縣婦聯(lián)做出了“關于開展學習下鄉(xiāng)知識青年耿景共先進事跡的決定”；1975年5月，《河南日報》發(fā)表長篇通訊——《在紅色土地上扎根》報道她的事跡。報道發(fā)出后，參加信陽地區(qū)“堅持鄉(xiāng)村的偉大勝利”演講報告團做巡回九縣一市的演講報告。
耿景共當上了卡房小學的校長。她雙腳踏著風琴，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跳躍，教孩子們唱“我們是共產(chǎn)主義接班人，繼承革命先輩的光榮傳統(tǒng)……”新年組織孩子舉行文藝演出，周邊群眾都來觀看。學生、村民都喜歡這個漂亮的“洋老師”。
1984年，幾輛越野吉普車沿著崎嶇山路，艱難來到卡房小學，來的的是鄭州市劉副市長，陪同的是新縣縣長。這年，新縣劃定為鄭州市的對口支援縣，劉市長是耿景共的初中老師，他沒忘記當年那個“一直扎根山窩窩”的學生?！肮⑿ｉL”隨后到鄭州師范學校、鄭州教育學院進修。1987年畢業(yè)后，依然返回新縣，在城關中學當老師，后調(diào)任縣中心幼兒園當園長。
晚年：下深圳打官司
1994年，母親病重，耿景共辦理了“停薪留職”手續(xù)，回到鄭州母親的身邊。在鄭州的私立小學當老師，一邊打工，一邊陪伴母親，到了該“盡孝”的時候了。
“送走”母親，耿景共出發(fā)了，到南方，到深圳當老師。
耿景共有三個孩子，大的是兒子，在老家工作。還有一對雙胞胎女兒，隨后跟隨母親去了深圳。
深圳有高樓大廈，有霓虹閃爍，還有藍天白云，沙灘海風。
生活工作在繁華的深圳，“還是時常念想在卡房的知青歲月”，一代人的奉獻犧牲，換來今天的現(xiàn)代化建設成就。
汗水流得值，青春何談悔。
2008年秋，鄭州的百余名知青回到新縣，四十年后再聚會。去陳店，去泗店，到周河，進卡房去看望了那個永遠長眠在那兒的同學。看到老鄉(xiāng)在割稻子，紛紛下田。
花甲之年，時光倒流從前。《毛主席的書我最愛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聲，在卡房山區(qū)的稻田響起。
耿景共這時已從深圳回來了，在縣城和兒子一家住一起，幫助照看孫子。清明的時候，回卡房，“看看漢生”。
生活是安靜幸福的，兩個女兒在深圳成家，偶爾去深圳度度假。
打破這種寧靜的，是一起意外慘?。?016年中秋前一天下午，不到兩歲的小孫子在新縣火車站不幸身亡。
爺爺帶著小孫子在火車站前廣場玩耍，一不留神，幼童通過出站口的柵欄門中間縫隙鉆進去了，那個門是鎖著的（新縣是小站，經(jīng)停列車少），爺爺急的拍門喊“回來”，看著孩子爬下站臺，爬上鐵軌。爺爺瘋了似跑到大廳，等找到值班人員進站，孩子趟在站臺臺階上。呼嘯而過的列車，巨大的氣浪把孩子掀起來，摔上站臺。
鐵路方面認為，他們沒多大責任，鐵柵門的間距設計符合國家標準，責任主要由“監(jiān)護人承擔”。
67歲的耿景共為給孫子“討個公道”，決定打官司。年近古稀的老太太自學法律，查閱相關法律法規(guī)。去鐵路沿線的潢川站、麻城站測量柵欄門間距，尋找證據(jù)。
一審、二審，贏了，鐵路方面承擔75%的責任，賠償。
附記：
如煙往事稠，夜半入夢來。如今，68歲的耿景共老師在縣城過著平靜的生活，偶爾回卡房，還和老鄉(xiāng)一起上山砍柴。
今年3月，縣政協(xié)讓她寫一份“自述”，她在結尾處寫道：時代決定了我們的思想意識，我的思想決定了我的選擇和我的命運。時光不會倒流，人生也不可能重新來過。即使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日益老去，胸中一顆忠于祖國、忠于人民的心依然沒有改變。
毛主席有句話一直是我的信念：“人是要有點精神的?！?/p>
2017年12月29日于鄭州
來源 紅薯南瓜 二更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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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陳超
審核：李光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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