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又坐在家鄉(xiāng)的矮凳子上想我”——訪謁海子故居與海子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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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3月26日,詩人海子離開了我們。如今,距離海子辭世已有二十八個年頭,今天這篇文章是豆瓣用戶楊從周于2016年探訪海子故居后寫成,于此時推薦,以為祭奠緬懷。
豆瓣用戶 楊從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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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辭世二十七年了。
五十二年前的春天,在安慶市懷寧縣高河鎮(zhèn)查灣村,他出生了。當他背著《新舊約全書》、《瓦爾登湖》、《孤筏重洋》、《康拉德小說選》這四本喜愛的書,走在山海關至龍家營的鐵軌上時,剛過二十五歲生日兩天。
我背負一片不可測量的廢墟
四周是深淵 看不見底
我多么期望 我的內(nèi)部有人呼應
又有誰在?
——海子《太陽·彌賽亞》(1988)
一、安慶
我們是在下午兩點抵達安慶火車站的。上世紀八十年代,海子從安慶到北京上學并不會經(jīng)過這里。這個火車站是1995年始建的,經(jīng)過這兩年的改造,簇新的安慶站就與鐵路旁突兀的高樓一同出現(xiàn)在眼前了。
匆匆趕去安慶汽車站,買了到高河鎮(zhèn)的汽車票。去高河的人不少,大巴基本坐滿了。別人應是回高河吧,在這個荒涼而寒冷的冬天去高河的也許只有我倆了。不多時即檢票發(fā)車,在安慶市區(qū)晃了一會,龍眠山北路和中山大道上的街道與國內(nèi)別處并無二致,林立著星級酒店、百貨商場等高樓。同行人說你已經(jīng)在海子的故鄉(xiāng)了。我聽了生出一些傷感來,海子生前到安慶市區(qū)的次數(shù)不會太多吧。
約莫一刻鐘之后,車轉(zhuǎn)入集賢北路,便荒蕪了起來。兩邊的破敗的景象在轉(zhuǎn)入206國道之后,似乎更甚了。窗外沒有什么景致,乘客有的在瞌睡,有的在聊天,這些人當中,四五十歲的不少。也就是說,他們是與海子同一個時代同一個村鎮(zhèn)的人。然而,他們與海子有何相干?方先在火車站,我向一位本地的大學生問路,他表示并不清楚海子故居的所在。窗外到處是貧瘠的村莊,顛簸而疲憊的路程,我這個陌生人,千里迢迢來這里到底是為什么?
又昏沉了半個小時,便抵達了高河鎮(zhèn)汽車站。這是一個小站,與來時路上所見的村落一樣,散發(fā)著濃郁的破敗的氣息。我向站里唯一的工作人員問路,她正在拖地。我剛說:“您好,請問——”,她便熱情的告訴我:今天高河鎮(zhèn)沒有車回安慶了,要回安慶只能到懷寧縣城坐車,現(xiàn)在趕去縣城還來得及坐末班車?!爸x謝!我想問一下去查灣怎么坐車。”“查灣啊,沒有公交車的。你到外面坐個三輪車好了?!蔽覀兊秸就饪吹揭惠v三輪車在候客,得到去查灣的答復后便上車了。開車的大娘似乎之前去過海子故居,路上問她去海子故居的人多嗎?她遲疑了一下說:多。她的遲疑讓我們想到之前看到的報道,說是“有些海子的詩迷在為海子掃墓時,在海子墓前磕頭磕得頭破血流。還有的女生,人還沒有走到海子墓前就已經(jīng)激動得暈過去了?!辈恢来竽锸欠褚驗榇钶d過這些不理性的詩迷而遲疑害怕。然而,詩酒趁年華,我隨了馬齒徒長已失了此份不理性,空余一身疲倦。
三輪車“突突”地開不多久即出了建成區(qū),又是一路的荒涼。偶爾經(jīng)過的大卡車揚起塵土,在空氣里飄揚著開發(fā)建設的希望。這是一條地圖上標識為“X021”的雙向兩車道路,行人只能走在路邊的泥埂上,沒有路燈,慘淡的下午,陰沉沉的透不出生機來。
位于安徽省安慶市高河鎮(zhèn)查灣村的海子故居
二、海子故居
走了三四里路,大娘向右拐進一條小村?!斑@兒以前有個‘海子故居’的指示牌,這會怎么不見了?”她有些捉摸不準,開車靠近村口的小賣鋪問路。鋪里的陳設很簡單,出售的有酒、紙錢、香燭等。我很驚詫,難道拜謁海子墓的詩迷多到可以支撐一家香燭店?我更疑惑,如今的學生詩迷也到墓前燒紙錢香燭?后來發(fā)現(xiàn),海子墓的所在是查灣的一片墓地,星羅散布著不少墳墓。對于遠來的詩迷和詩人,海子墓是特別的;而在挨近麥田的整片墓地,海子墓只是其中尋常的一個。村口這家香燭店,實在并非因了海子墓的緣故而開。
大娘問到了路,繼續(xù)往里開。路右側(cè)有工地在施工,不知是誰家大戶在蓋房子。這偏僻的村莊并不寧靜,也見不出什么詩情畫意,我大為失落。再行一會,車停了,大娘說到了。我們驚訝的下車,在這世界的角落尋找詩人的影蹤。左手邊是一座房子,有些古風,但貼著門聯(lián)。果如網(wǎng)上所說,海子的雙親仍住在老宅。大娘邊轉(zhuǎn)向邊沖故居喊了幾聲,然而門沒有開。她強調(diào)這就是海子故居了,待我付過車資即匆匆駛離。
我站在車路邊的泥沙地上,一方面是因所見的出于意料而不知所措,另一方面自不免有些激動。到了,畢竟是到了。長久的閱讀之后,我究竟是來了。不知如何是好,在門口不知如何是好。要去拜訪那位“詩歌皇帝”了,我不知如何是好。
查灣村路旁立著的“海子故居”石碑
路邊立了石碑,上書“海子故居”,落款是“懷寧縣人民政府二〇〇八年八月十八日公布 懷寧縣人民政府立”。碑刻下奠了五塊石板,從上往下數(shù)的第二塊沒有對齊放置,不知何故。我直覺海子故居有著尚未完成的倉促感,一切都在蒼茫的急促之中,無法預料,但終于是如此的呈現(xiàn)了。
門還沒開,我不能確定在這迫近的暮色里如何進退,我甚至不知道方向。剛才問開車的大娘,她也并不知道海子墓的所在,讓我找附近的住戶打聽。村莊一路進來,并沒有看見行人。稀疏散落兩旁的幾戶人家,大門都緊閉著。往村莊深處去呢?故居所處是一個轉(zhuǎn)彎的位置,站在石碑旁并不能張望村莊更深處。于是我走到泥沙路對面,所見是搭起的地基和混凝土框架,空洞洞的建筑內(nèi)部,沒有施工人員,可能休息準備過年了,但我疑心施工進度一向不快。后來得知此是海子紀念館,便希望只是因冬天而暫時的停工了,春暖花開會加速工程進度。我們面對的混凝土框架,裸露著灰暗的顏色,冬天村莊的天空也見不出十分的明亮,愈加的有空虛而寒冷的感覺。但沒有了建筑敲打的聲音,村莊此處總算是靜謐的。
海子的父親
這時,門打開了。一位硬朗的爺爺打開了門。他是海子的爺爺嗎?不是的,他是海子的父親。整個訪問故居的過程,總讓我感到故居中現(xiàn)在住著的是海子的爺爺奶奶,而他們,實在是海子的父親與母親。故居中海子的相片,仍是他青春的樣子。那詩歌的王子,歲月的無邊塵埃,并不曾使他衰老。屬于他的時代,卻老了。海子出生于1964年,若在世,今年也已52歲了。在讀者的印象里,存有的永是年輕的海子,并及自己閱讀海子的青春歲月。
査爺爺招呼我們進去參觀。對于村莊來客,他是早已熟悉了吧。天色微暗,故居黯淡的外墻使我們過于膽怯。而查爺爺陌生的安慶口音及故居那鮮麗的門楹,又使我們感到了濃烈的生活意味。于是我們放輕腳步往屋里進去。將進,我不曾覺察了門檻的存在,只是腳步更輕了。甚至我本人也不能聽見落腳的聲音。終于邁進了,我心中的詩歌圣地。
屋中并未開燈,下午四時,一般農(nóng)村人家都是不開燈的。但因此,這就更像到別人家中做客,而非參觀故居或展覽館了。我是到海子的家中做客了,我是到王的家中做客了。于是,我們的局促與拘謹稍減。
查爺爺引我們進屋,介紹了一下廳中的參觀順序,便走進右側(cè)的房間了。我們背著包在大廳轉(zhuǎn)了兩圈,墻上掛著大幅的字畫,認不出是哪位名家的。先前在網(wǎng)上看過介紹,海子故居2004年由海子父母利用海子詩集的稿費修建,2008年被安徽省懷寧縣人民政府列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12年被安慶市列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再一細看,關于海子故居的介紹牌,都有官方的落款。這樣一來,故居顯得正規(guī)多了,給我們的不再只是做客的感覺,還有海子的被認可,被載入史冊。海子生前好友、同為北大三詩人的西川在題為《幻覺在創(chuàng)造歷史》的采訪中表示:“我要讓海子在中國詩歌界立住,成為一個不可磨滅的人物?!边@么些年過去后,“我們看到,海子正逐漸變成一個民族性的人物。海子的詩歌進入了中學教科書,海子的生平變成了傳記。”(西川《海子詩全集?出版說明》)
地面是水泥的,在大廳轉(zhuǎn)一圈,不過幾分鐘,關于海子及其詩歌的一般介紹,大體差不多,我已能熟記。至于懸在高處的字畫,我沒戴眼鏡,兼之光線陰冷,不很能細辨。于是,只能看水泥地面了。大廳里的我們,獨自站在查家的私宅,不知是否應該告辭了。
海子的侄女
大約看出我們的窘迫。這時,在大門進來左側(cè)房間寫作業(yè)的女孩出來招呼我們,說里面也是故居的一部分,邀我們進去參觀。我原先因不安正準備告辭卻不知向誰告辭的心終于稍安。
隨女孩進去參觀,墻上掛著“海子書屋”橫匾,靠門的地方放著一張書桌,墻邊則陳列了幾個書柜,最里面是一張掛著蚊帳的木床。征得同意,我們把背包放在書桌腳邊。女孩正在寫作業(yè),是“寒假園地”一類。她拿來訪客簽到本,我極惶恐的寫下地址及姓名。今天的訪客只有我們,昨天無有,前天有懷寧縣來客,往上幾天也是附近來的訪客。我無翻頁去看,恐驚動了這冬的冷寂。但空氣仍是沉寂的,于是問起她的功課。她說在讀高二,16歲了。我說海子這個年紀考上北大了。“不,他15歲考上北大的?!彼患偎妓鞯姆穸?。我羞愧于自己的誤記,更感到海子的聰穎拔萃。隨后得知她是海子的侄女,她說:“他是我大伯。這里平時是爺爺奶奶住,我放假也會過來。”
“海子書屋”中陳列了海子的藏書及獎狀、證書等物,均是海子生命中的物品。書柜里所見,多是文學、法學。一是海子的興趣,一是海子的專業(yè)。文學之中,種類廣博,足證詩歌之源。我細尋兩遍,并未見著那四本書(海子自殺時隨身所帶的《新舊約全書》、《瓦爾登湖》、《孤筏重洋》、《康拉德小說選》)。一問,是收起來了。早些年從各地來朝圣的各色人物,據(jù)說有弄走海子藏書的。如今這些散落的書們,不知如何了。但眼前所見,不少已有受潮和蟲蛀的破損。不免表達了我的擔心。
女孩說,這確是問題,縣里正在故居對面修海子紀念館和海子文化廣場,到時海子的藏書會得到更好的保護。聽她這么說,不知怎地,我想起了德令哈市因海子《日記》詩中的一句“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而在市內(nèi)建了海子詩歌陳列館和海子詩歌碑林。
村莊里住著
母親和兒子
兒子靜靜地長大
母親靜靜地注視
——海子《村莊》(1984)
海子的母親
隔著櫥窗,正在看一些海子的相片。女孩迎了出去,原來是海子的母親回來了。此時,我想起的不是海子的關于母親的詩篇,而是有訪客在網(wǎng)上寫到:海子母親身體硬朗,與來客聊了很多海子小時候的事情,譬如勤奮學習到通宵背書。不作多想,我們也跟著迎了出去。
奶奶笑著走了進來,笑問客從何處來?!?a href='/guangdong/' target=_blank>廣東來的。”査爺爺也從對面的房間出來,接過奶奶的菜籃搶答道。我們也回答說:“我們是從廣東來的?!蹦棠虇枺骸澳銈兪沁^來安慶旅游的?”“我們是專程來看海子的?!蹦棠坛聊艘幌?,又熱情的要帶我們參觀故居。她領我們到一張相片前,語速較快的給我們介紹起來:這是1988年春節(jié)后,海子帶她到北京玩,在天安門前拍的?!翱烊炅?。”她有些感慨,隨后陷入了回憶。然而很快又熱情起來,繼續(xù)說道:“那時我才50歲,身體好得很呢?!蔽艺f:“網(wǎng)友都說您身體好呢?!彼犃宋业脑?,劇烈的笑起來,撐開了額頭的皺紋,一邊用手錘了下自己的腰,一邊說:“不行了,現(xiàn)在風濕很厲害了?!蔽覀冋f可以多貼些取暖片?!耙呀?jīng)在貼了?!迸⒃谝慌哉f。我們想把隨身背著的取暖片送給奶奶,又覺得不合適,很猶豫。但空氣里的冷寂逐漸驅(qū)散了。
與海子的母親一起看著這相片,我想起燎原在《海子評傳》一書中的有關敘述:
“兒子在以雄偉的天安門城樓為背景的寬廣的天安門廣場上,為母親拍了一個渺小的留影。在母親返家時,他又給母親帶了三百元錢?!?/p>
海子參加工作后,工資除了支付買書、窮游、基本的生活以外,其他都用于反哺家里。駱一禾在《沖擊極限——我心中的海子》中寫道:
“在他(海子)畢業(yè)之后,他所收到的近百封家信里,都請他寄些錢回家,墊付種子、化肥錢和資助三個弟弟的學費。從信上看得出,他常以五六十元為單位寄回家去……他曾給母親寫信說:‘媽媽,今年我要發(fā)大財了,我寫的好多東西就要發(fā)表了,都給咱們家……’”
這樣的記錄真令人心酸,海子——這位詩歌王子,是在絕望、孤獨、貧困之中,給世界創(chuàng)造了美,給文學史貢獻了美好的詩篇。在《太陽與野花——給AP》一詩中,海子寫道:
“在月光照耀下/你的母親是櫻桃/我的母親是血淚//我對天空說/月亮,她是你籃子里純潔的露水/太陽,我是你場院上發(fā)瘋的鋼鐵”,
這首獻給戀人的作品,詩意濃濃,然而化解不了貧窮對于海子的戀愛所造成的阻礙。査爺爺在與傳記作家燎原的談話中也表示:
“海子有過女朋友,但從沒有帶女朋友回來過。那女孩兒的家是城市的,我們家是農(nóng)村的,女孩兒的娘老子不同意,主要是嫌我們家里窮?!?
為陌生人祝福、愿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海子,終于沒有在塵世獲得面朝大海的幸福。
大廳的電飯鍋傳來了飯香。我們看窗外,天色更暗了。于是告辭,一同走到門口。我們問起去海子墓的路。查爺爺從房間里出來,給我們指路說,走到村口,左拐向上走,到第二個路口左拐一直走。隨后補充說這路較遠,天快黑了,可以徑直穿過麥田一路走田埂過去。并指著門前豐收后荒涼的麥地補充說:“這路外人不好走,你們還是走大路吧?!彼迩f四野打量了一下,命令我們:“天快黑了,快走!”旋即又為我們擔憂起來:“你們怎么出去呢?當時怎么不叫坐來的車等你們?”我們并沒有讓司機等幾個小時的打算?!皼]事,我們到路上攔車?!薄疤旌诹?,不好攔車的?!薄澳俏覀兙妥呋乜h里吧”爺爺對我們回程很是著急。確實,在一般游客來說,海子故居較之安慶的天柱山等,并沒有太多可看的,相比之下,回程的路要緊迫多了。但我們是專程來看海子的。長久的等待,就是為了抵達。并且,查爺爺對于我們返程的上心,使我突然意識到,他整個下午躲在自己的房間,并非不樂于有訪客自遠方來,只是不愿再觸碰一段記憶吧。
走到故居的小院門口,想到這畢竟是私人住宅,在征得同意后,我給海子故居拍了照。女孩說,屋里的所有陳列,那些書、獎狀都可以拍。我十分感謝的謝過她,不用再拍了。海子故居,我已來過。海子詩歌,我已讀過。熱愛一位詩人,最好還是閱讀他的作品吧。
在海子故居購《海子詩全集》
是否要和爺爺奶奶拍照呢?我短暫的閃過這念頭即否定了。于是準備去海子墓。突然想起“海子書屋”里有作家出版社的《海子詩全集》出售。這書我大學時已購一冊,但今天還想買。于是追上走回屋中的女孩要去買書?!澳阌芯蛣e買了。這么大本也不好背?!笨礃幼铀呀哟^很多買書的粉絲。我執(zhí)意要買。她拿出一本《海子詩全集》, 拆開塑封,在扉頁蓋上“海子故居”的藍戳。“我背了另外一本海子詩集,也想蓋戳?!蔽艺f著從背包里拿出《海子紀念文集:詩歌卷》。
那一刻,我身處海子故居,所見是陳舊而樸素的擺設,想起大地上熱愛海子詩歌的人們在祖國各地朗誦他的詩篇,并有為之譜曲歌唱的,熱鬧而歡騰,獨獨落下了此處的凄清。這生養(yǎng)詩人的村莊隱藏在天柱山下,詩人也最終長眠于此。查灣村,整個下午都吹著風,一陣陣,吹來的不是詩意,是一個尋常冬日的寒冷的樣子。我心念一動,詩人的居所是眼前這樣的,而市場上不少人未經(jīng)授權私自編輯出版了他的詩集,而讀者也津津有味。當時的我,站在“海子書屋”,感到難過。“不知道我這本詩集是不是盜版的?”女孩接過一看,旋即答道:“這本我們這兒也存了,是經(jīng)過我們授權的,但市場上還有很多未經(jīng)授權就出版的?!甭犓恼Z氣,我猜測大概有訪客曾拿了盜版的海子詩集來求戳。想到這里,更令我感到難過,不能接話,只是看她仔細的打開書,認真的在扉頁蓋上“海子故居”這藍戳。
蓋在《海子詩全集》扉頁上的“海子故居”藍戳
女孩讓我把購書款交給在右側(cè)房間的爺爺,并交代說他一定會找零錢的。言下之意,即是讓我不要拒收。這話里我分明聽出了先前的許多購書人愿意為海子詩集多付錢。讀詩歌的人是多么單純而善良啊。果然,爺爺厲聲要找我12元。他先掏出兩張5元,一張1元,最后找了很久,找到一個1元的硬幣,定要我收下。我拿著這沉甸甸的12元,只有五味雜陳可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了。因了全世界熱愛海子詩歌的人們,海子的詩歌已經(jīng)越來越得到重視了。眼前海子的父母,他們更渴望的,也許是海子在世吧。我不敢揣想,但看到他們的老態(tài),我一度懷疑詩歌何為。回返“海子書屋”,我把蓋好戳的《海子紀念文集:詩歌卷》放進背包,捧上新的《海子詩全集》,鄭重地向査爺爺、奶奶告別。奶奶笑著跟我們說再見,査爺爺很憂心的催我們出發(fā)。女孩送我們出了院門,再次給我們指明了路。
天色愈發(fā)的暗了。步出村口,路右邊突兀的長著一排大杉樹。也許海子生前并未見過它們吧。杉樹下似乎是廠房,關著門,蕭瑟而空虛?;赝迩f深處,望不到盡頭的平靜與樹叢。
母親你去休息吧
山坡上伏著安靜的兒子
就像山腰安靜的水
流著天空
媽媽又坐在家鄉(xiāng)的矮凳子上想我
那一只凳子仿佛是我積雪的屋頂
——海子《給母親(組詩)》(1984;1985改;1986再改)
三、海子墓
我們是在十七點四十五分走到海子墓前的。這兒是一大片墓區(qū),于一空曠處找到了海子墓。天空陰郁,夕陽隱沒在層云之后,沒有晚霞之光,荒蕪如同詩歌的敗落。樹與草雜生,也許村民以這種遮蔽的方式保護著逝者的安寧。墓地里有爆竹的紅紙屑,落在黑土地與綠草從上,分外扎眼。我們靜靜走到海子墓前,想放聲誦那詩篇:黃昏長存弧形的天空/讓大地布滿哀傷的村莊/有時我孤獨一人坐在麥地為眾兄弟背誦中國詩歌……
但,我們一如墓地的沉靜,從墓前兩旁的柏樹道緩步向前。碑上刻著“海子墓”三字,碑前立著十數(shù)枝向日葵,花有些干枯了。墓左方的小龕貼著海子像,前方祭有數(shù)瓶酒。據(jù)記載,海子在昌平教書時,有一次到家飯館對老板說,我給大家朗誦詩歌,你能不能給我酒喝?老板拒絕了:我可以給你酒,但你別在這兒朗誦。海子在詩篇《在昌平的孤獨》中寫下:“孤獨不可言說”。他彼時遠離北京城繁華的中心,孤身一人攀登詩歌高峰,生命中充滿了無望與無告。西川在《紀念》一文中寫道:“海子在貧窮、單調(diào)與孤獨之中寫作。”墓右方的小龕鑲嵌了海子從西藏背回來的兩塊瑪尼石,已經(jīng)用玻璃封在里面了,但仍看得真切。它們與海子一起從西藏回到北京,又跟著海子的父親從北京回到了查灣,二十七年過去了??释w翔的海子長久的沉睡于此。
你這么長久地沉睡到底是為了什么?
我放輕腳步,繞著墓走了一圈。墳上覆蓋了麥稈,麥稈上還有些許殘雪未消融。
回到墓前,看著海子像,我對于這冬天的空虛而寒冷愈加感到壓抑。天空沒有飛鳥,曠野寂寂。我翻開印有“海子故居”的《海子詩全集》,緩慢而迅速的打開了那一頁:“春天,十個海子全部復活……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誦過詩篇,天更黑了,鄭重地鞠躬告別,我們在泥草間走出墓區(qū)?;赝W庸示?,這個他生活了15年的村莊,這個他以為至少可以為之寫作15年的村莊。我想起了海子母親的笑,她指著相片跟我們說這是海子帶她去北京游玩時所拍攝,那年她才50歲。我不能忘記,她的笑是幸福的。不曉得海子紀念館和海子文化廣場修建好,村莊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然而,這一切與海子都無所關涉了。海子的村莊,是存在于詩歌理想洋溢時代的村莊,而它已經(jīng)過去了。
我們一邊走在查灣的泥土上,一邊不停的回望。我突然醒悟到,海子的墓正朝向海子故居的院門,隔著大片麥田遙遙相望。我的心驟然一陣疼痛:奶奶又坐在家鄉(xiāng)的矮凳子上想海子了吧。
后記:
七年前,我常于北京清冷的冬夜里獨自誦海子的詩,不覺夜之深矣;也曾從中關村大街出發(fā)到六環(huán)外荒涼的政法大學,體會海子在昌平的孤獨;亦曾在清明時節(jié)跨過薊門橋感受法大研究生院的喧嘩與騷動,暗自思索:如果海子在法大海淀校區(qū)工作,是否會造就另一種命運?從那時起,我即存了要去拜謁海子墓的念想。此后,我在課本與案牘之間奔走,許多的日子不辭而別。很快,自己也過了25歲,不復詩酒年華。終于,當雪再次落在徽州大地上時,我出發(fā)了,帶著卷冊和神州,向著海子的村莊出發(fā)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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