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侵晉期間山西文物遭劫紀略

編者按:2019年8月15日是抗戰(zhàn)勝利74周年紀念日,特推出山西古建筑研究所原所長柴澤俊在抗戰(zhàn)勝利50周年所寫的一篇文章,講述日軍劫掠山西文物歷史罪證。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fā),東北淪陷,東三省人民深受日本帝國主義的折磨。七七事變后,日軍大舉向我國華北、華東、華南等地進發(fā),并狂言要“三個月滅亡全中國”。帝國主義的鐵蹄踐踏了中國大片領土,所到之處大肆推行“三光”政策,人民生命財產(chǎn)橫遭摧殘。

作為一個文物工作者,目睹許多珍費文物在日軍侵華中慘遭劫損,迄今刀痕累累、殘跡斑斑,心中十分痛惜。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不僅是對中國主權和人民生命的凌辱,還包括著對中國古老文明和歷史文化的掠奪和摧殘。今逢抗戰(zhàn)勝利50周年紀念日,撰此小文,略述日軍侵略山西地上文物及慘遭劫難的歷史罪證,以啟后人。

山西歷史悠久,古建筑眾多。日本帝國主義侵華后,曾多次派遣文化特務到山西80多個縣市了解名勝古跡,為他們的文化侵略和文化摧殘?zhí)峁┬畔?。由于古代建筑屬于不可移動的歷史文物,欲竊不能,故日軍在侵華過程中大肆毀壞。筆者在考察山西古建文物過程中,得悉其中有60多個縣市的古建筑不同程度地在抗日戰(zhàn)爭中被摧毀,或焚于戰(zhàn)火、或縱火燒毀、或被拆除、或踐踏后拆損,已知者即達數(shù)百座之多。

1935年,著名建筑學家梁思成等來山西考察古建筑,將其有價值者撰文刊載于《晉汾古建筑預查紀略》和《營造學社匯刊》之中。七七事變后不到兩年時間,即1939年,梁先生考察公布于眾的古建筑有霍縣中鎮(zhèn)廟、霍縣太清觀、霍縣福昌寺、霍州火星圣母廟、趙城女媧廟汾陽峪道河龍?zhí)鞆R、大相村崇圣寺、小相村靈業(yè)寺、杏花村國寧寺、文水開柵鎮(zhèn)圣母廟、孝義吳屯東獄廟、榆次永壽寺雨花宮等10余處,都已變成了瓦礫。

林徽因和梁思成

除此之外,霍山興唐寺,臨汾堯廟舜殿、禹殿于1938年被日軍所毀。稷山小寧村興化寺,芮城清涼寺,運城寺北村報國寺、關帝廟,永濟萬固寺大雄寶殿、天王殿,介休綿山大佛寺,翼城喬澤廟于1939年遭日軍拆毀,芮城永樂鎮(zhèn)護國西齊王廟,永濟普救寺明建大雄殿、天王殿于1940年被毀。芮城北關圣壽寺1942年遭拆毀。臨汾龍子祠康澤王廟、泊藏圣母廟、汾西博濟寺、太原晉祠北堡關帝廟、五臺豆村古竹林寺1942年被日軍所毀。代縣北關圣母廟1943年被拆毀等等。

《藥師佛佛會圖》(原藏于山西洪洞廣勝寺,現(xiàn)藏于紐約大都會博物館

《熾盛光佛佛會圖》(原藏于山西洪洞廣勝寺,現(xiàn)藏于美國納爾遜博物館)

上述寺廟建筑,考據(jù)碑碣,多為宋元遺構(gòu),個別寺廟(如霍州興唐寺、運城報國寺等)可能還是唐物,這在我國建筑史和文化史上無疑是重要篇章,至為可貴。正像臨汾市文化局一位老者解春華所言:“日本帝國主義者摧殘我國歷史文物,妄圖割斷祖國的歷史文明和歷史功績,就像挖掉中華民族的祖業(yè)一樣,令人切齒痛恨,永難忘懷?!?/p>

20世紀30年代的云岡石窟

寺廟和石窟中的彩塑、石雕造像和壁畫,是宗教供奉的主體,也是人們敬仰和崇拜的化身偶像,這些造像是歷代藝術大師們經(jīng)過辛勤勞動創(chuàng)造出來的宗教藝術碩果,世界各國(包括日本)對歷史上的宗教優(yōu)秀造像無不奉為藝術珍品,視為國寶。山西石窟宏偉,寺廟林立,各種泥質(zhì)彩塑、石雕造像和壁畫遍及全省各地,這無疑是先輩藝術家為我們創(chuàng)造的一批具有強大生命力的文化財富。日本帝國主義者對此垂涎三尺,侵入山西后,采取能盜則盜、不能盜則毀的惡劣手段,大肆摧毀山西的石雕造像和寺廟之中的彩塑、壁畫。1920年至1940年間,云岡石窟大量佛像被鑿;1925年天龍山石窟被竊;1926年和1927年,稷山興化寺壁畫和洪洞廣勝下寺壁畫被分塊剝離盜賣。

云岡石窟被盜佛頭

(高41.3厘米,現(xiàn)藏于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

云岡石窟被盜佛頭(高38.5厘米,日本私人收藏)

龍山石窟被盜走的佛頭

大同云岡石窟造鑿于北魏,距今1500多年歷史。石窟規(guī)模宏偉,雕造富麗,有各種造像5.9萬尊左右,為世人所矚目。日軍侵華時期,日本帝國主義借“學術研究”的幌子,不惜毀洞損像,大肆搜集石窟造像資料。截至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云岡石窟中被盜鑿和打壞的佛頭、佛像達1400多尊,堪稱空前浩劫。

太原天龍山石窟繼1925年被盜,日本侵占后續(xù)有鑿竊,致天龍山21個洞窟中各種佛頭、佛像除第九窟露天大佛外,幾乎全部被洗竊一空。當時,省城和太原縣一些有志之士組織當?shù)厝罕妸^力反抗,盜者驚慌,已鑿取下來的少部分佛頭和造像殘軀未裝箱運走,被當?shù)厝罕娛詹?,現(xiàn)存晉祠博物館中。迄至今日,天龍山石窟中仍可看見窟周的殘垣斷壁和刀鑿斧砍的痕跡,令人痛惜,讓人憤恨!

此外,平定天寧寺魏齊石雕造像、長子法興寺魏唐石雕造像、昔陽石馬寺魏唐石雕造像、朔州崇福寺魏雕石塔、交城天寧寺唐雕石塔、靈丘覺山寺遼代石像、太谷圓智寺唐代石像、新絳龍興寺唐代石像等都曾在日本帝國主義侵華期間被盜竊。朔州崇福寺石塔,塔本名千佛塔,乃曹天度為祭亡父、亡子幽靈于北魏天安元年(466)在平城(今大同)雕造。塔平面方形,九級,高約2米,底座束腰須彌式,座上平臺兩層、塔身第一層正面和背面皆雕佛龕,四周及上層千佛列坐,全塔共雕佛像1333尊,塔剎雕綬花及露盤,內(nèi)置覆缽,缽上雕項輪和寶珠。日軍發(fā)現(xiàn)朔州崇福寺石塔是一件具有極高歷史藝術價值的文化珍品,遂將塔身和基座鑿成碎片,編號裝箱運至國外,然后粘接起來,先在日本京都帝室博物館陳列,后轉(zhuǎn)至臺北歷史博物館。在盜鑿中,塔剎被當?shù)厝罕娛詹?,后奉還崇福寺保存。如今看到塔剎,必然聯(lián)想起千佛塔當年被鑿被盜的情景,至今身首仍不能璧合。

朔州崇福寺石塔身(現(xiàn)藏于臺北歷史博物館)

朔州崇福寺博物館的石塔塔剎

古代寺觀是我國美術史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我國古代文物中的珍貴遺產(chǎn)之一。日本帝國主義深知寺觀壁畫的價值,在1926年稷山興化寺大殿內(nèi)壁畫被盜之后,1939年再次盜竊興化寺前院和東西配殿內(nèi)壁畫,分塊剝?nèi)。缓笱b箱起運,臨行縱火焚毀寺院,妄圖消滅罪證。在裝運中,其中3塊被當?shù)厝罕娝讲兀瑑?nèi)容為《釋迦本行故事》和《善財童子五十三參》,現(xiàn)存稷山縣博物館。

平順大云院五代壁畫繪于彌陀殿內(nèi)墻上,日軍發(fā)現(xiàn)后隨即對西壁和北壁西半部進行剝離揭取,但因墻體疏軟、盜竊者技法拙劣,剝離失敗。當?shù)厝罕姙楸Wo壁畫,遂將東壁和扇面墻上的畫面抹壓泥皮一層,予以掩蓋,現(xiàn)該殿東壁及扇面壁畫尚存,而西壁及北壁西半部壁畫則蕩然無存。此外,平順龍門寺后殿和西配殿壁畫、襄汾普凈寺壁畫、新絳白胎寺壁畫、陽泉關王廟正殿內(nèi)東西兩壁壁畫、五臺善文村延慶寺大殿內(nèi)壁畫、浮山清微觀壁畫、洪洞廣勝寺水陸畫、繁峙巖山寺水陸畫、稷山青龍寺水陸畫、平遙雙林寺水陸畫等,也都毀于日軍之手。

稷山興化寺《彌勒說法圖》(現(xiàn)藏于加拿大安大略博物館)

稷山興化寺《彌勒說法圖》中王后、國王剃度

西寺廟眾多,大部分毀壞于抗日戰(zhàn)爭年代。有時日軍為了壓服百姓,將民眾集合于附近寺廟之中,以塑像作靶子,持槍射擊,用以威脅民眾從屬日軍,致塑像殘損而毀壞;或者直接搗毀塑像,恐嚇百姓。如芮城清涼寺大殿內(nèi)塑像、芮城永樂宮龍虎殿青龍和白虎像1939年被毀;芮城廣仁王廟塑像、洪洞廣勝下寺天王殿和前殿內(nèi)塑像、五臺延慶寺大佛殿內(nèi)塑像1940年被毀;翼城四圣宮塑像、永濟萬固寺塑像1941年被毀;浮山清微觀塑像、霍縣女媧廟塑像、應縣凈土寺塑像、太原市純陽萬壽宮塑像、臨汾關帝廟塑像1942年被毀;長子崇慶寺千佛殿四壁佛像、太原東太堡芳林寺塑像、太原南郊報恩寺塑像1943年被毀等等。這些都是具有較高歷史藝術價值的作品,是中國藝術和世界藝術寶藏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日本帝國主義者在戰(zhàn)爭中無故摧殘中國文化和宗教藝術的惡劣行徑,在中國文明史和世界文明史上都是一種極大的犯罪。

《趙城金藏》

藏經(jīng)不僅是宗教的歷史文獻,也是我國整個文獻寶庫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它記載了宗教的教義、宗派、戒律、規(guī)范,也記載了我國宗教的形成、發(fā)展和壯大的全部經(jīng)過,以及宗教規(guī)制、宗教建筑、宗教藝術、宗教名人、宗教和政治的關系等等,是今天研究歷史、研究宗教、研究社會形態(tài),乃至研究文化藝術源流不可缺少的文獻資料。

在山西,被日軍盜竊和損毀的佛道藏經(jīng)不下十數(shù)處之多。比如:芮城永樂宮保存700多年的元版道藏,是披云真人宋德芳于1230年前后在平陽(今臨汾市)印刷裝幀后移存于此的,為目前全國元版道藏中所未有。1939年,日軍將其分別裝箱,后因偷運被阻而焚毀。渾源縣北岳恒山朝殿之中,原存明版道藏一部,1940年被日軍撕成碎片。太原純陽萬壽宮貯藏明版道藏,1940年被日軍裝箱運走,迄今下落不明。至于佛教藏經(jīng)被盜竊和損毀者更多,洪洞廣勝寺明版佛藏,隰縣小西天明版佛藏,稷山青龍寺明版佛藏,永濟萬固寺明版佛藏,大同華嚴寺明清版佛藏,臨汾興佛寺(北仙洞)明清版佛藏,朔州崇福寺明清版佛藏,太谷圓智寺明版佛藏,太原崛圍山多福寺明清版佛藏,五臺山碧山寺金閣寺、萬佛閣3處明清版佛藏等,大多被日軍竊奪或損毀。這是我國古代文獻的巨大損失,其中永樂宮原存平陽元版道藏是未見著錄過的孤本,損毀之后無法彌補,成為永久之憾。

《趙城金藏》

在日軍竊奪我國古籍藏經(jīng)中,洪洞(原為趙城縣)廣勝寺金版《趙城藏》一事轟動全國,八路軍為保護其付出了血的代價,由此也激發(fā)了抗日軍民的愛國熱忱和保護祖國文化遺產(chǎn)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存放《趙城金藏》的廣勝寺琉璃塔

洪洞廣勝寺原存有佛教金版大藏經(jīng)一部,世稱《趙城藏》。經(jīng)考證,金皇統(tǒng)九年(1149)開始雕刻印刷(一說金天眷年間,1138—1140年始?。?,大定十三年(1173)完成,歷時25年。它匯集了金代以前全部佛經(jīng)和有關佛教資料,是我國佛教經(jīng)籍中的巨著之一。該藏為卷軸式裝幀,每卷經(jīng)文前面印制著釋迦牟尼說法圖一幅,右上角豎印著“趙城縣廣勝寺”六字,說明是專為該寺印刷,下角間有“住持人霍山老人”一語。雕刻工整,印制清晰,裝幀講究,是世界上從未著錄過的孤本。

該藏原為7000余卷,12個大經(jīng)櫥盛裝,元代以前存于上寺,明代移置于下寺后大殿保存。為保金藏安全,寺僧于1927將其移于上寺彌陀殿內(nèi)保存。1933年,上海影印宋版經(jīng)藏理事會范成等來晉訪古,到廣勝寺發(fā)現(xiàn)金版《趙城藏》后,為彌補磧砂藏之缺頁,拿走數(shù)百卷,未予歸還。與此同時,南京佛學院蔣唯心研究《趙城藏》的《金藏雕印始末考》一書問世,隨即又公布于報刊之上,此藏遂引起了國內(nèi)外各界人士的廣泛重視。1939年,軍閥馮欽哉到洪洞活動,妄圖把藏經(jīng)竊走,在人民武裝力量的反擊下,盜竊未遂。日軍侵華期間,寺僧四散,寺廟逐漸荒敗,管理乏人,廟產(chǎn)遭竊,經(jīng)卷逐漸遺失。1942年春,日本天皇派日本東方文化所所長,以東方文化考察團團長的名義,奔赴趙城(今洪洞縣趙城鎮(zhèn)),幾次到廣勝寺窺測,欲圖將藏經(jīng)盜走。太岳區(qū)黨委在當?shù)厝罕姷姆e極配合下,先將藏經(jīng)密封在飛虹塔的第三層里,3月12日派部隊進行轉(zhuǎn)移。次日清晨,日軍得悉金藏轉(zhuǎn)移的消息,即派兵追劫,在安澤沁源兩縣交界處展開了激烈戰(zhàn)斗。我軍英勇善戰(zhàn),機智靈活,很快擊潰日軍,保衛(wèi)了祖國這份珍貴文化遺產(chǎn)。

隨著戰(zhàn)事的轉(zhuǎn)移,《趙城藏》也轉(zhuǎn)戰(zhàn)南北。1946年,隨著太岳行署轉(zhuǎn)移至河南武陟縣,經(jīng)過多方保護,這部近6000卷的金版佛藏再沒有受到損失,現(xiàn)藏于北京圖書館

1933年《趙城金藏》在廣勝寺發(fā)現(xiàn)時所使用的木質(zhì)藏經(jīng)柜

來源:史志忻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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