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大明落日余暉中的血色剪影
大明藩王
▲明青花“晉府宮用”款八開光外鹿紋內(nèi)龍紋花口杯
大明藩王,
一個時代的折射,
最后化作大明落日余暉中的血色剪影。
據(jù)洛陽日報近日消息,
洛陽市老城區(qū)青年宮廣場的明代福王府舊址,
有了考古新發(fā)現(xiàn):
離地表約一米深的堆積中,
發(fā)現(xiàn)了一塊大型龍形浮雕石雕。
經(jīng)過綜合分析,
專家判斷該石雕應(yīng)是
福王府內(nèi)宮儀門階梯的陛階石,
通俗說是宮殿前臺階中間鑲嵌的大石頭,
是皇家的專屬用品。
▲明代福王府舊址上發(fā)現(xiàn)的大型龍形浮雕石雕
圖片來源:洛陽日報
福王府,
即明朝萬歷皇帝第三子朱常洵的藩王府。
明朝建立初期,
為加強中央集權(quán),
朱元璋先后將他的二十四個兒子冊封為王,
駐守到各地。
封藩制一直延續(xù)至明末。
洛陽有福王府,
太原有晉王府。
在得知福王府發(fā)現(xiàn)龍形陛階石雕后,
有山西文史愛好者嘆息:
太原晉王府原址上大多高樓林立,
已經(jīng)不可能發(fā)現(xiàn)什么晉王府原物了!
其實,
晉王府原址地下并不是沒有新發(fā)現(xiàn)。
2012年8月,
在太原市食品街改造中,
采集到一批與明代晉王府有關(guān)的瓷器。
瓷器的出土地點,
距明晉王府遺址外城西南約150余米,
兩處相隔不遠。
晉王府,
明代歷任晉王理政及居住的府邸。
第一代晉王,
為朱元璋的第三子朱棡。
據(jù)山西省考古研究所曹俊推測,
太原出土的這批瓷器遺物,
應(yīng)為明代晚期萬歷至崇禎時期,
晉王府在景德鎮(zhèn)訂制的
具有官用性質(zhì)的民間窯場燒造的高檔瓷器。
結(jié)合史料判斷,
這批瓷器的主人應(yīng)為
第八世、十世和末代晉王其中的一位或幾位。
▲青花“晉府宮用”款八開光外鹿紋內(nèi)龍紋花口杯
▲青花“典膳所造”款龍紋盤
典膳所是晉王府管理膳食的地方,位于王府宮城西側(cè),
現(xiàn)沿用為典膳所街。
▲青花“內(nèi)膳所造”款龍紋碗
“內(nèi)膳所造”款,意為供內(nèi)膳使用所燒造。
歷史上并無“內(nèi)膳所”這一機構(gòu)設(shè)置。
明代晉王府,
在明代諸王府中,
規(guī)模宏大,建制較早,
成為后來諸王宮城建設(shè)的標準,
群類繁多、分區(qū)嚴格、突出禮制的特點。
晉王府的打造者,
是第一代晉王朱棡的老丈人謝成,
明太原府城的錦繡輝煌,
也由他鋪墊而成。
晉王府,
與今天的太原城有怎樣的血脈關(guān)系?
在大明朝最后的挽歌中,
它又是如何分崩離析的?
今天推出的,
是太原文史學者王繼祖先生的以下文章。
謝成拓建 錦繡太原
文/王繼祖
太原城壯麗,其二十五睥睨作一樓,神京所不如也。莽莽有氣概,若趙襄子、爾朱榮、高歡、李克用,俱于此創(chuàng)霸朝;唐神堯李莊宗、劉高祖,至用以基大業(yè);劉繼元最后平,張孝純最后下。即周世宗、宋藝祖之神武,粘罕之雄強,而不能遽得志者,亦地利然而。
——明·王世貞《適晉紀行》
太原被譽之“錦繡太原城”,源之于明代拓建后的太原府城,明太原城說是擴建,不啻新建。它的拓建者謝成,便是朱洪武皇帝的老鄉(xiāng)兼同事、忠臣兼勛臣、莫逆兼親家的死黨永平侯。
洪武三年(1370)朱明王朝百業(yè)待舉,朱元璋將國之安危放在首位,對成人的十位皇子大舉封藩,以屏衛(wèi)國家,防止外患。同時也與開國功臣們進行政治聯(lián)姻,加強統(tǒng)治集團的團結(jié)。在這兩項鞏固國本的政治舉措中,皇三子朱棡被封為晉王,藩地晉省會城太原府,娉納功臣謝成之女為妻。為皇子晉王將來行住之安穩(wěn),朱元璋欽命謝成為之打造晉王府邸。讓老丈人給女婿營造安身立命之所,這位親家翁皇帝可謂獨具匠心。
皇帝親家說話,功臣親家舉事,兩位姻親,彼此心領(lǐng)神會。洪武四年(1371)初,謝成領(lǐng)旨奔太原,目睹環(huán)周十里之太原城,官衙、寺廟、商市、街坊充斥,城垣頹敗,街窄路狹,難選造府之地。遂出城廂,另選佳壤。最初選準于汾河之西,故太原城舊址,一心要為女兒、女婿找一塊風生水起之寶地?!稌x乘蒐略》和萬歷《太原府志》均載:
洪武四年,在太原故城修建晉府宮殿,木架已具,一夕大風盡頹,遂移建于府城。
用風水學的觀點,謝成將晉王府選址于大唐創(chuàng)祚之龍興之地,用心何其良苦。然而,天公不作美,雖“木架已具”,卻被“一夕大風”吹得架崩梁落。謝成驚懼,或以為是“上天示警”,遂立即停工撤走,重選府城外東北隅高地,另建。
洪武八年(1375)七月,經(jīng)四年之艱辛,晉王府邸落成,史稱晉王府宮城。此城由外城、宮城二座城邑組成,外城垣在今街名南肖墻、東肖墻、三墻路(原西肖墻、北肖墻、上肖墻)之內(nèi)。外城內(nèi)有宮城,宮城辟四門,今西華門、東華門、南華門,即宮城通外城的三座門。依支離之史料可知,謝成所建晉王府宮城:“晉藩殿宇宮闈,宏麗冠諸藩”“自內(nèi)城至公門,大殿、東西齋殿、靈壽等宮……”今天地壇、杏花嶺、松花坡等,均在外城之內(nèi)。
晉王府城建成后,謝成又及時上疏,請擴建太原府城,奏因雖史無載,但舊城逼仄,藩邸建在城外,規(guī)制不合,安全有欠,則必是主因。《永樂大典·太原府》有“洪武八年七月,辰量作二十里”之載,萬歷《太原府志·城池》曰:“城池因舊城展作東南北三面,周二十四里?!眱啥问妨险咽?,新擴建太原城,原計劃為二十華里,但把晉王府城圈入城中,實際完工時,城周長已是二十四華里有余,超逾計劃完成。永平侯謝成將沿用近四百載的宋太原十里之城,擴展至二十四里余的明太原府城,是太原建城發(fā)展史上的一件大事。
縱看太原建城史,明太原府城二十四里余的規(guī)模與規(guī)制,明顯遠遜于唐五代之北都太原府三城。但迄明以來,綜觀全國之城池建設(shè),除明初之國都南京,永樂及其后之國都北京,這兩都之外,舉國之內(nèi)諸城,鮮有能與明太原城匹敵者。請看萬歷《太原府志》所載之謝成所建之太原府城:
太原府城。宋太平興國七年筑,偏于西南。國朝洪武九年,永平侯謝成,因舊城展筑東、南、北三面。周二十四里,高三丈五尺,外包以磚,池深三丈。門八,東曰宜春、曰迎暉;南曰迎澤、曰承恩;西曰阜城(成之誤)、曰振武;北曰鎮(zhèn)遠、曰拱極。
▲明太原城有八座城門
謝成之后,景泰初年,明王朝國勢不若初創(chuàng),邊釁日多,遂在迎澤門甕城之外,增建南關(guān)城。嘉靖四十四年(1565),又將南關(guān)城與大城連筑。又在鎮(zhèn)遠門甕城外,增建北關(guān)城、新堡城。
萬歷《太原府志》載:南關(guān)城,景泰初,巡撫朱鑒令居民筑。周圍五里,高兩丈五尺。門五,東居其二。嘉靖十九年,布政吳瀚重修。四十四年,巡撫萬恭磚包并建連城,捍衛(wèi)永賴。北關(guān)小土城,周圍二里,高兩丈四尺,惟南北二門。新堡,嘉靖四十四年,巡撫萬恭筑,居太原營士卒。
對上述諸志乘所載有闕失者,康熙盛世又有補述,康熙《陽曲縣志》載:周垣小樓九十二座,敵臺、邏室稱之。崇墉雉堞,壯麗甲天下,昔人有“錦繡太原”之稱,良不誣矣。后漸傾圮,嘉靖四十四年,巡撫萬公恭重修大城城門樓及敵臺。萬歷三十五年,巡撫李公景元重修。甲申闖逆焚毀東南角樓,議者謂:巽地屬文,恐晉士不振,亟宜補葺。大清順治七年,巡撫劉公弘遇,捐俸倡屬建磚樓以補之。
綜上述史載,明太原城,由大城(府城)、晉王府二城、南關(guān)城、北關(guān)城、新堡城(即后來之新城)等六座城池組成。最早創(chuàng)于洪武四年,最晚止于嘉靖四十四年,明萬歷和清初均有修葺。如此壯麗的太原城,自在舉國有譽。
▲明代太原城
明代中葉的文學家,朝中高官南京刑部尚書,被稱為“后七子”的文壇領(lǐng)袖王世貞,奉詔巡撫視山西等省,涉足太原后,看到形勝壯美的太原城時,興致而作文:太原城壯麗,其二十五睥睨輒作一樓,神京所不如也。莽莽有氣概,若趙襄子、爾朱榮、高歡、李克用,俱于此創(chuàng)霸朝;唐神堯李莊宗、劉高祖,至用以基大業(yè);劉繼元最后平,張孝純最后下。即周世宗、宋藝祖之神武,粘罕之雄強,而不能遽得志者,亦地利然而。(《適晉紀行》)短短百字之作,如實地記載和描述了明太原城的雄宏壯麗,發(fā)出“神京所不如也”的贊嘆。而且從城之“錦繡”,說到了“地利”之蒼莽,追溯了千余年來英雄豪杰,憑藉太原所衍演的一幕幕歷史活劇。由是“錦繡太原”遐邇聞名于天下。
舉凡山西地方志乘無論省通志、市府志,還是縣志,在傳載明太原府城八門之名時,眾載一詞:東有宜春、迎暉;西有阜成、振武;北有鎮(zhèn)遠、拱極;南有迎澤、承恩。唯有山西現(xiàn)存最早的成化本《山西通志》所載不同:“太原城八門:東曰來春、迎暉,南曰朝天、太平,西曰通汾、閱武,北曰鎮(zhèn)朔、拱極。”可見太原府擴建初,八座城門的名稱,應(yīng)該如成化《山西通志》所載。
原因很簡單,因為憲宗成化年距太祖洪武年時間最近,而成化之前無修城之事。逮成化之后又百余年的嘉靖間,才有修葺太原城之事之載。所以在對城進行修葺后,對六座城門的名字,給予了與時俱進的更新。原太平門,更名承恩門;原朝天門,更名迎澤門;原閱武門,更名振武門;原通汾門,更為阜成門;原鎮(zhèn)朔門,更為鎮(zhèn)遠門;原來春門,更為宜春門。只有拱極、迎暉兩名沿用。從詞面和詞意上看,原名較直白,意俗,新名注重了修辭且雅訓,如來春改宜春,閱武改振武,通汾改阜成,太平改承恩;原寓意窄淺,新名注意了拓寬增豐,如鎮(zhèn)朔改鎮(zhèn)遠,朝天改迎澤。從城門名的更改中,我們可以隱約地感覺到,文化的發(fā)展,時代的進步。
永平侯謝成在擴建太原城時,融入了很多堪輿文化和當時的建城規(guī)制文化。從地勢上講,明太原城東部和北部高,西部和南部低。他把晉王府城,建在全城地勢最高的東北部膏腴之地,而將省府縣三級衙署,從東向西依次建在了晉王府之右且地勢亦稍低。遵循了左尊右卑之封建秩序。
依堪輿說,東方為青龍,西方為白虎,晉王府正在東方木的龍位,而諸級官署,恰在西方金的虎位,皇家、官家,各得其所,各居其位。
再看晉王府城的左右前后建筑,王府城正門之前,是太原城的承恩門(原太平門),府之正門與承恩門之間是承接“薰淑之氣”的紅四牌樓。與晉王府城后宰門遙遙相對的是太原城的拱極門。晉王府之左前方,是供奉祖先的“皇廟”;右后方地處王府宮城和外城之間,是祭祀社神、稷神的“社稷壇”(后更名為祭天祈地的“天地壇”)。站在承恩門城樓向北望去,坐北朝南的晉王府兩城,南“承恩”于皇天上帝之恩賜,北“拱極”于國家社稷之防護,左上為“皇廟”,右下為“社稷壇”。構(gòu)成所謂“中宮”“左穆”“右社”“前尊”“后衛(wèi)”之帝王府第格局。既合朝廷建城之規(guī)矩,又符堪輿所求之祥瑞,與“錦繡太原城”珠聯(lián)璧合,恰似錦上添花。
▲1907年法國漢學家沙畹拍攝的迎澤門
▲1909年美國地質(zhì)學家張伯林拍攝的水西門內(nèi)側(cè)
▲2003年復(fù)建的拱極門城樓
清太原城之變遷明末,李自成領(lǐng)導(dǎo)的農(nóng)民大起義,于崇禎十七年(1644)正月初一,在古都西安建大順國,建元永昌,自號大順王。初八日誓師滅明,大順王李自成親率百萬大軍,步兵四十萬,馬兵六十萬,北渡風陵,取道山西,直指太原。在“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的讖語聲中,勢如破竹,所向披靡。正月廿三取平陽,二月初五,兵鋒已達晉祠鎮(zhèn),與明軍探哨遭遇。明將柳同慶不戰(zhàn)而潰。二月初六日清晨,大順軍直抵太原城下,把省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因平陽失守,剛剛被革去山西巡撫之職的蔡懋德,待新任到職,負罪任上。見大順軍兵圍太原,蔡懋德絲毫不敢懈怠,立召山西布政使趙建并省城僚屬,共商退敵之策,均抱誓與太原共存亡之決心,誓死不降。
時太原守城明卒四千余眾,其中一千乃朝廷調(diào)助太原的宣化戍卒與鎮(zhèn)將張都司。剛剛開始交戰(zhàn),鎮(zhèn)守要塞大南關(guān)城的張都司,便開關(guān)獻城,投降大順。環(huán)周五里,開五門,形同太原前哨的南關(guān)城,頓時成為大順軍攻打太原城的憑借。
初七日,大戰(zhàn)入酣,《陽曲縣志》所載頗細,其卷十六《明末紀事》載:初七日,賊盡力攻打,驅(qū)難民為先資。城上砲子中南關(guān)順城門樓,引爇樓內(nèi)所貯火藥,即時燒毀大城(南關(guān)城北垣)。陴夫望賊散亂無紀,奮欲殺賊。自于主守縋城下,生擒二人磔之。城內(nèi)居民有善鳥槍者,私聯(lián)數(shù)十人,請于蔡公,愿以鳥槍打賊。公令:擊中一賊者,賞銀二兩。人爭擊之,已而擊賊者眾。有司吝賞,槍手之志遂懈。申刻,賊攻東南角樓甚急,兵士用火罐滅賊,爇其藥線,未及擲下,火罐四裂,延燒角樓。角樓內(nèi)所貯火藥,一時俱爇,燒死管火器千總陳嘉琦弟陳嘉貴及兵民人等甚眾。城中哭聲連天,盡無人色。至夜狂風大作,勢若轟雷,陴夫震警,猶堅守無去志。
初八日昧爽,小將張急鬼,奪南門出降,賊焚新南門,遂蜂擁入城。中軍應(yīng)時盛,引巡撫蔡公懋德至三立書院。時盛曰:“城既破,老爺當死!中軍亦不敢負老爺獨生?!辈坦h之,時盛結(jié)繩梁間。蔡公引頸入環(huán)死,時盛亦引頸入環(huán)死。時城北城陴尚未知賊人入城,猶用砲石紛投擊賊。俄而,賊至多殺死垛下者。其時……賊令曳尸城外,隍深三尺許,積尸竟與之平。
明末甲申太原之役,李自成大順軍攻城三日,遇到太原城民奮力抵抗,攻防之慘烈,死傷之軍民,窺斑可見豹焉。攻占太原后,大順軍休整八日,繼續(xù)北上,直逼北京。
此役,太原城東南角樓,毀之于火罐自爆,南關(guān)北城樓毀于戰(zhàn)火,晉王府雖作為大順軍臨時帥府,屯之于軍,財物損毀不記,“古寶賢堂法帖”碑碣有所散失,然晉王府二城及宮宇無兵燹之載,仍基本完好。
離開太原后的大順軍,兵鋒銳利,二月十六日克忻州,二月廿日陷寧武,三月十九日破北京,所向無敵。明末任皇帝崇禎自縊于煤山,明王朝覆滅。坐鎮(zhèn)北京的大順王李自成,不能應(yīng)對復(fù)雜的國內(nèi)形勢與“國際”形勢,終于釀成明廷山海關(guān)遼東總兵吳三桂的反叛降清,在兩種勢力的交織打擊下,“遺帳北京四十天”,四月卅日率殘部撤離北京,再返山西。五月中旬二進太原。
在太原城中,李自成部署固守山西之策,建立山西政權(quán),以大順軍將領(lǐng)韓文銓為山西節(jié)度使,李若星為山西巡按,以前明降將陳永福統(tǒng)兵一萬鎮(zhèn)守太原。自己則率軍繼續(xù)南撤,直奔西安。
陳永福雖有明之降將,卻感召于李自成的信任與厚愛,矢志忠于大順,效死命于李自成。他按李自成安排的“堅壁清野”之策,派兵四出清野,積儲糧草,積極備戰(zhàn);拆南關(guān)城北城垣,防止清兵據(jù)南關(guān)而攻大城;清除城中可能之內(nèi)患,搜捕晉王府宗室,前明遺官及可疑反叛者,剿殺于城內(nèi)“海子堰”……決心死守太原,與城共存亡,抵御來犯清軍,阻撓其南下、西出,窮追大順軍主力的戰(zhàn)略意圖。
很快,南下追擊大順軍的清軍葉臣部,突破太行八陘之一的井陘、固關(guān),兵臨太原城下。陳永福以逸待勞,據(jù)城固守,清軍攻城不息,連續(xù)二十余日,損兵折將,毫無尺寸之功。時值晚秋九月,清軍見太原一時難以攻克,遂圍城息養(yǎng),等待“西洋神炮”到時再戰(zhàn)。
十月初三日,當時稱之為“紅夷神炮”的西洋荷蘭海盜所用之攻城利器,運達太原城下。清軍將火炮集中于太原城之西北角,霎時眾炮齊放,“城垣立毀十余丈”。陳永福奔馬城垣,指揮守城將士兵援城之缺口,一場血戰(zhàn)直殺得天昏地暗。然而,人多勢眾,陸續(xù)不斷的清軍,仿佛決堤之水,涌入太原城中。不久,太原城陷落,山西節(jié)度使韓文銓戰(zhàn)死,巡按李若星降清,太原守將陳永福在城之東南力戰(zhàn),突圍南奔,不知所終。
清軍攻克太原后,迅速安穩(wěn)戰(zhàn)亂局勢,立派漢臣右副都御史馬國柱為山西巡撫,進駐太原府。此時,順治皇帝在叔父睿親王多爾袞的輔佐下,遷都北京,入主中原。新王朝以“山西為神京右臂”,國之重地,增置宣大山西總督,駐節(jié)太原,位在山西巡撫之上。
清初之太原,雖很快恢復(fù)正常秩序,但大事卻層出不窮。先是順治三年(1646)四月十二日(有說四月十八日)夜,富麗堂皇,雄宏壯觀,在太原府城中雄臥了近二百五十年的晉王府并其宮城、外城,失之于火。地方志乘有載:
丙戌四月十二日夜,不知火從何起,烈焰燭天,俱成五色,比日出。自城內(nèi)至宮門、大殿、東西齋殿、靈壽等宮,盡為灰燼。飛煙逾月始息。傳曰人火,曰天火,曰災(zāi)。晉藩之毀,天與人必當有辨之者。
聯(lián)想到清初,西安秦王府之火,大同代王府之火,太原晉王府亦火,事可洞矣。然而,不論怎樣講,錦繡太原城的那朵添之于錦上的花,永遠地消失了,取代它的是一片煙熏火燎的斷壁殘垣,瓦礫狼藉。
又三年,順治六年(1649),大順軍在陜西北部的殘余力量,最終被平滅,戍守黃河東岸軍渡口一線的正藍旗、鑲藍旗各一部旗兵,調(diào)防省城太原府,永駐于此。為解決他們的衣食住行,保證會城治安,山西行省上至巡撫下至知縣,上奏朝廷,精選府城西南隅,議建滿洲城。未幾,朝廷頒旨,依乾隆《太原府志》載:
滿洲城,在府城內(nèi)西南隅。南至城根,北至西米市,東至(南門)大街,西至城根。南北二百六十丈,東西一百六十一丈七尺,周圍共八百四十三丈四尺。東門二,北正藍旗,南鑲藍旗。順治六年,巡撫祝世昌、巡按趙班璽、布政司孫茂蘭、按察司張儒秀、知府曹時舉、知縣劉光漢奉旨建。
逮經(jīng)康雍乾盛世,朝廷派員巡視晉省,見明晉藩府火毀之址,百余年間不堪,有飭府市觀瞻,遂責成山西巡撫,在晉藩府邸廢墟之上,建“精營土城”?!蛾柷h志》載:在城東北即明晉藩內(nèi)城東西三百二十步,南北四百二十二步,自順治丙戌四月遭回祿焚毀宮殿,僅存墻洞二十余間,雍正、乾隆間,添房屋,給標太三營官兵居住。
這個標太三營,正是人們口語上所說的“精騎營”,這座再建的精營土城便是今西起精營西邊街,東至精營東邊街,北至北正街,南至南橫街這一爿地方。
▲復(fù)建中的明太原縣城
圖片來源:中新網(wǎng)
高城飛閣頫孱顏,陡絕丹梯手自攀。四塞西開秦道路,百盤中吐晉河山。云邊兩觀扶鴟尾,天末諸峰出雁關(guān)。能賦望鄉(xiāng)懼莫問,清尊好趁羽書閑。
——明·李維楨《登晉陽南城樓》
明晉恭王譜世
金元兩代的兩個半世紀,是太原歷史上的寂寥期。金代百余年,除去蒙古鐵騎南下滅金,于公元1217年、1218年,兩次兵臨太原城下,最終于1218年,即金宣宗興定三年九月,破太原城西北隅,入城;金太原知府烏古倫德拒降節(jié)死,太原地屬蒙元。似無大事可言。
而有元一代,不足百年,雖有元好問撰野史、吟史詩,遺下豐厚史料,為元脫脫修撰金史創(chuàng)奠基礎(chǔ)。然史載太原之事,難成專篇載入“五千年史事二十座豐碑”(指作者系列文章。編者注)。唯有元成宗孛兒只斤鐵穆耳大德七年至九年(1303~1305)三年間,太原路地震頻仍,數(shù)年不息,朝野懼恐。史稱,元成宗問天不應(yīng),問地不靈,乃對天祈叩,發(fā)“罪己詔”于天下,并于是年(大德九年)五月癸亥,以地震之故,將太原路更名為“冀寧路”(《元史·地理志》),希冀以此法止息太原數(shù)年地震之災(zāi)。然而,也因史料奇缺,且支離碎散,無法撰成篇章。
半個世紀后的公元1368年,元末農(nóng)民起義軍的首領(lǐng)朱元璋稱帝,定鼎應(yīng)天(今南京),國號大明,建元洪武。同年,陷元都北京,驅(qū)逐元順帝,元朝勢力北遁大漠,史稱北元。猜忌之心頗重的朱洪武,效仿漢初劉邦封國、設(shè)郡并舉,互為表里之國策,在建明第二年,舉國大定之后,起纂《皇明祖訓》,頒定封藩之制,將自己的兒子們,分封全國各地,與國之封疆大吏,互相監(jiān)督,互相幫襯,互相掣制,以鞏固地方政權(quán),以保證中央對地方之專制。
《皇明祖訓》明定,封王不得留滯京師,必須永駐封地,沒有詔命不得回京。所封藩王,冕服、車輿、旗幡、儀仗,僅下皇帝一等,但不封給土地,不授予官職,不能統(tǒng)治人民,更不能干預(yù)國之朝政、地方行政。藩王府除所屬田園之外,盡歸朝廷命官、各級使吏治理,不得參設(shè)。
但在軍事方面,藩王有統(tǒng)兵之權(quán),由皇帝直接授予,用畢收回。凡封藩王之府,都有護衛(wèi)之軍,專設(shè)“親王護衛(wèi)指揮司”,護衛(wèi)甲士少則三千之眾,最多時達一萬九千人(參見《明史·兵志》及《諸王傳序》)。尤其是地處邊陲,有屏衛(wèi)國家藩籬之責的秦王、晉王、燕王,在“洪武十年正月辛卯,以羽林等衛(wèi)軍,蓋秦、晉、燕三府護衛(wèi)”,特別經(jīng)朝廷補充,兵力最強(《明史太祖本紀》)。
皇嫡三子朱棡,為朱元璋結(jié)發(fā)夫人馬皇后親生,誕于元至正十八年(1358)十二月十八日。洪武三年(1370)四月初七日,剛屆十二歲,即被封為晉王,就藩之地在山西行省會城太原府。但因王府未建,年齡尚小,國祚初定,邊陲未靖,遂暫留京師。
少時的朱棡,頗受皇父喜愛,為把他培養(yǎng)成文可安邦、武能定國之才,委當朝名宦、重臣,授命纂修《元史》的飽學之士宋濂為其師傅,教授其經(jīng)史文法。命當朝名士、明初書法大家杜環(huán),傳授其書法。還親選同鄉(xiāng)故里、開國功臣永平侯謝成之女,給其定下“娃娃親”。真可謂細致入微,關(guān)懷備至。
洪武二十一年(1378),年方二十的朱棡,出落得一表人才,史稱:“修目美髯,顧盼有威,多智數(shù)。然性驕,在國多不法?!保ā睹魇贰ぶT王傳》)朱元璋眼見愛子長成,太原晉王府邸筑就,遂為其先行冠禮,再完成大婚,然后,詔命其就藩太原。臨行之前還欽定晉王之相,以為輔佑。這個晉相便是,皇帝的親家,晉王的岳丈,開國之功臣,擴建太原城,創(chuàng)建晉王府邸的謝成。
皇帝老子的愛子之心,良苦用心,足見一斑。很可能“知子莫如父”,朱元璋或許擔心,此子甚須嚴加管教,否則,會做出無法無天之事來。其實朱皇帝對其諸子,自小科教甚嚴,諸子懼父如鬼魅。朱棡雖膽大妄為,在父皇面前,仍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馬虎絲毫。就藩路上,晉王朱棡見離京師日遠,直如脫韁野馬,肆意橫行,竟然鞭笞皇父給他親派之御廚。豈知此“膳夫”不善,乃追隨朱元璋半世之心腹,皇帝委其為子服務(wù),原本就有兩重含意,一是伺膳,一是監(jiān)督。個中可窺朱皇上之猜忌之心,控掣之欲。朱棡鞭笞膳夫后,還未達太原,便接到父皇痛斥之詔,鐵面告誡,不得妄為,膽敢再犯,決不輕饒。嚇得朱棡立即上疏罪己檢討,不敢造次。
▲修復(fù)后的太原皇廟主殿
就藩晉省太原后,朱棡施展全身解數(shù),治藩巡邊,效命國家。為嚴控部屬、肅整軍紀,常施之酷刑,“奔馬裂人”。
當是之時,北元常犯明陲,為威懾北元,晉王與其四弟燕王朱棣,勤巡塞外,為國所倚重。史稱,凡晉王“出塞征戰(zhàn)、筑城,非大事可以不奏而行”(同上)。洪武二十三年(1390)正月,春寒料峭,朱元璋詔命,北伐蒙元。晉王遵旨,親率晉省大軍北伐。
此役,朱棡所部,大敗北元之軍,元將乃兒不花,棄元降明。晉王立此大功,膺受父皇嘉獎?;蛟S是朱棡居功自傲,行為不檢,引起競爭者誣告?亦或是真“有異謀”,行為不軌,被朝廷探得?總之,洪武二十四年(1391),有彈劾之疏密報于圣上,“言告朱棡藏兵于五臺山中”,“采鐵于山澗,冶制兵器”,“有異謀”(分見于《明史·諸王傳》、吳晗《朱元璋傳》《陽曲縣志》)。
都是“謀逆”大罪,樁樁可誅。疑心極重,嗜殺成癖的朱元璋,見此密奏,“大怒,立欲重罪之”(同上)?;侍又鞓藙t力諫,請查實再行問罪。朱元璋納太子諫,立命太子親自巡按北陲查詢。太子北巡至晉,晉王尚蒙鼓中,盛情款待,與之同游,直至越境于豫,太子才以實相告,并拘晉王入朝。
晉王朱棡拘京之后,被廢庶人,日夜號泣,苦訴冤屈?;噬蟿t對其不檢之行、不乖之事,嚴加訓斥,誡諭頗深。最終或許是“事出有因,查無實據(jù)”,或許本無其事,乃因皇帝老子深恐其真出越軌之事,才以有彈劾之奏為借口,拘其入京,耳提面命,警告在先??傊?jīng)一番折騰后,“詔復(fù)其爵,敕令歸國”(同上)。
自此,晉王心性大變,一改過往,從事至為恭慎。洪武二十七年(1394),晉王老岳丈,本是皇帝愛臣的永平侯謝成,也失皇帝信任,坐罪被誅,早成了驚弓之鳥的晉王,聞之魂膽俱裂,在驚恐中捱過四年,于洪武三十一年(1398)四月十六日,還差幾個月才滿四十歲,便撒手人寰,忽然去世,夭折于七十一歲的皇帝老子之前,得謚號“恭王”。
晉恭王朱棡共有七子,長子朱濟熺嗣晉王,為晉定王;次子朱濟燁,封高平王;三子朱濟熿,封平陽王;四子朱濟炫,封慶成王;五子朱濟煥,封寧化王;六子朱濟烺,封永和王;七子朱濟熇,封廣昌王。除晉定王之外,其他六王均屬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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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定王朱濟熺,后被其弟平陽王朱濟熿誣陷,于永樂十二年(1414)被廢。平陽王朱濟熿,升爵晉王。后事泄被廢,囚禁祖籍鳳陽,晉定王朱濟熺復(fù)爵,時宣德二年(1427)。宣德十年(1435)晉定王薨,其子朱美圭嗣。
晉憲王朱美圭,正統(tǒng)六年(1441)薨,子朱鍾鉉嗣,為晉莊王。晉莊王朱鍾鉉,弘治十五年(1502)薨,玄孫朱知烊嗣,為晉端王。端王追封其祖朱奇源為靖王,追封其父朱表榮為懷王。晉端王朱知烊嘉靖十二年(1533)薨,無子,從子朱新土典嗣,為晉簡王。簡王追封其祖朱表槏為安王,父朱知火節(jié)為康王。晉簡王朱新土典,萬歷三年(1575)薨,次子朱慎鋷嗣,為晉惠王?;萃踝贩馄湫种焐麋R為敬王。晉惠王朱慎鋷,萬歷七年(1579)薨,子朱敏淳嗣,為晉穆王。穆王請封朱新土喬為和王。晉穆王朱敏淳,萬歷三十八年(1610)薨,子朱求桂嗣,無謚號。
史稱,明晉王世家,始于恭王朱棡,迄洪武三年(1370),終于崇禎十七年(1644),末王朱求桂“被李自成所執(zhí),不知所終”?!肮矀魇皇朗酢薄#ㄉ鲜鼍睹魇贰ぶT王傳》《太原府志》《陽曲縣志》)但這些史載中的末王朱求桂之事,與史實不符。
公元1955年朱求桂墓在榆次被發(fā)現(xiàn),從墓志銘得知,他死于“崇禎三年(1630)十一月”。其子朱審煊,在父朱求桂死前的八月份,被封世子,父死后嗣晉王之爵??梢娭烨蠊鸩⒎恰澳┐鷷x王”。其子朱審煊襲晉王時,距李自成農(nóng)民軍破太原城,還有十四年之久。直到大順王朝亡明,清亡大順,順治登基、入關(guān),末代晉王朱審煊尚在人世。《清世祖實錄》中就有“賞故明晉王朱審煊銀兩”之載。明晉恭王世系不是“傳十一世、十王”,而是“傳十二世、十一王”。
▲青花“內(nèi)膳所造”款飛鳳紋碗
山西太原食品街建設(shè)工地出土
▲青花“萬福攸同”款穿花鳳紋碗
明代晚期嘉靖至崇禎年間常見吉語款
山西太原食品街建設(shè)工地出土
文|綜合:洛陽日報 太原日報 考古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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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核|方天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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