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織女 各懷心事 七夕故事 百種傳說
鶴公子
前兩天,是一年一度的七夕,“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的日子,在這個時候,我們卻忍不住煞風(fēng)景一下,先來解決一個問題:牛郎與織女之間是愛情,還是耍流氓?
首先,請大家不厭其煩地來回顧一下這個故事現(xiàn)在普遍流傳的版本:
牛郎,一個被兄嫂欺負(fù),窮困潦倒,沒家沒業(yè)也娶不到媳婦的男孩子,只有一頭祖?zhèn)鞯睦吓榘?。有一天老??谕氯搜?,教他某時某刻去某地偷看仙女洗澡并偷走仙女的衣服,這樣就可以討到一個媳婦了。牛郎一聽那敢情好啊,不但有媳婦而且還是天上下來的,于是照辦,牛郎遂成功活捉織女并跟她生下一兒一女。不久,織女就被老媽王母娘娘弄回去了,不甘心的牛郎又在老牛的引導(dǎo)下,剝下舍生取義的老牛的皮做成熱氣球帶著兒女去追妻,然而王母娘娘設(shè)下銀河作為阻隔,讓他們沒辦法在一起。不過終究還是留了條生路,每年七月七這一天,讓喜鵲搭橋讓他們相會。
明眼人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故事里的兩個大bug:一、牛郎偷窺別人洗澡已經(jīng)很猥瑣了,還偷走織女的衣服把織女留在人間,這難道不是非法拘禁?二、織女在被非法拘禁后竟然和牛郎產(chǎn)生了愛情,被老媽救回天上家中后還舊情難忘每年要跟施暴者相會,這難道不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癥?
但是,如果對牛郎織女的故事追根溯源,而不是只看這個在長期的流變中變得讓人感覺很不對勁的故事,就會發(fā)現(xiàn):牛郎和織女的關(guān)系,本來是不存在任何違法成分的!
曹植的《九詠》里寫道:“臨回風(fēng)兮浮漢渚,目牽牛兮眺織女。交有際兮會有期,嗟痛吾兮來不時?!倍撛姷淖⑨專ú荒艽_定是不是曹植所作)更是明確提到:“牽牛為夫,織女為婦??椗?、牽牛之星,各處河鼓之旁。七月七日,乃得一會?!闭f明兩顆星星不但是夫妻關(guān)系,還是異地戀,一年見一面。
南朝梁時殷蕓的《小說》則進一步詳解了織女與牛郎的背景和異地戀的原因:
天河之東有織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機杼勞役,織成云錦天衣,容貌不暇整。帝憐其獨處,許嫁河西牽牛郎,嫁后遂廢織纴。天帝怒,責(zé)令歸河?xùn)|,但使一年一度相會。
織女是天帝的孩子,本來任勞任怨一心撲在工作上,天帝本著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原則,幫她找了個對象,沒想到織女結(jié)婚以后就沒有了事業(yè)心,不工作了,于是天帝一怒之下讓她跟老公兩地分居,一年一會也。
同為南北朝梁時的宗懔《荊楚歲時記》里還有個更慘的版本:
牽牛娶織女,取天帝兩萬備禮,久而不還,被驅(qū)在營室是也。
原來,牽牛星欠了彩禮錢,結(jié)果被老丈人趕跑了……
沒有王母娘娘,頂多有個不解風(fēng)情的天帝老爹,也沒有偷窺狂和斯德哥爾摩綜合癥患者,只有現(xiàn)實存在的兩顆恒星之間門當(dāng)戶對的婚姻(雖然結(jié)局還是很狗血)。
那么,偷衣服的故事是哪兒來的?這得問問東晉時候的干寶?!端焉裼洝肪硎挠幸粋€《毛衣女》的故事:
豫章新喻縣男子,見田中有六七女,皆衣毛衣,不知是鳥。匍匐往得其一女所解毛衣,取藏之,即往就諸鳥。諸鳥各飛去,一鳥獨不得去。男子取以為婦。生三女。其母后使女問父,知衣在積稻下,得之,衣而飛去,后復(fù)以迎三女,女亦得飛去。
這里的“毛衣”是指羽衣,切莫誤會。
必須附帶一表的是,《搜神記》卷一里還記錄了董永的故事,董永是漢時的人,因為孝義被作為道德楷模,他和七仙女的傳說更是流傳千古。同樣是仙女和凡間勞動人民的愛情故事,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跟牛郎織女的故事好像是一個套路?其實我們先前就說了,牽牛星和織女星原本是神仙打架與凡人無關(guān)的,所以牛郎織女和董永七仙女根本是兩套系統(tǒng),那么后人是怎么把這兩位攪和到一起的呢?
漢,董永,千乘人。少偏孤,與父居肆,力田畝,鹿車載自隨。父亡,無以葬,乃自賣為奴,以供喪事。主人知其賢,與錢一萬,遣之。永行,三年喪畢,欲還主人,供其奴職。道逢一婦人曰:“愿為子妻。”遂與之俱。主人謂永曰:“以錢與君矣?!庇涝唬骸懊删?,父喪收藏,永雖小人,必欲服勤致力,以報厚德。”主曰:“婦人何能?”永曰:“能織?!敝髟唬骸氨貭栒撸罹龐D為我織縑百疋?!庇谑怯榔逓橹魅思铱棧斩?。女出門,謂永曰:“我,天之織女也。緣君至孝,天帝令我助君償債耳?!闭Z畢,凌空而去,不知所在。
《搜神記》里的故事說了,董永賣身葬父路遇一婦人自薦為妻,婦人的特殊技能就是“能織”,而且完成替董永還債的任務(wù)后就凌空而去,離去時自我介紹:“我,天之織女也”。這大概就是七仙女和織女傻傻分不清的源頭。
我們再說回到偷衣服這件小事上來,這種“男子通過竊取化為鳥類的仙女的羽衣來獲得妻子,妻子生子后最終奪回羽衣逃走”的故事被歸納為“天鵝處女型”故事,在世界各地民間廣泛流傳,版本多如牛毛。到了唐宋時期偷仙女衣服故事得到了進一步的豐富,在《敦煌變文集》卷八收錄的《搜神記》(劃重點,這不是干寶的那一部)里的田昆侖田章父子的故事把《毛衣女》擴展得詳細(xì)非常:田昆侖家中有一池碧水清澈喜人,吸引來了三只白鶴在此沐浴,沒想到白鶴脫去羽衣變成少女,田昆侖通過奪走仙女羽衣的方式,逼迫仙女跟自己成婚,并于母親合謀藏起羽衣,而仙女一直不放棄找回羽衣,最終仙女在產(chǎn)下一子田章之后,用計騙回羽衣,翩然飛去。
有趣的是,在《敦煌變文集》的卷一里,還有一篇《董永變文》,前半部分跟干寶的《搜神記》里董永的故事一樣也是如何賢德如何賣身如何遇仙如何織布,后半部分就把“天鵝處女型”故事植入了進來,說那董永和仙女生了個兒子叫董仲,然后就離開了,董仲長大了去找媽媽,提到母親情況時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阿耨池邊澡浴來,先于樹下隱潛藏。
三個女人同作伴,奔波直至水邊傍。
脫卻天衣便入水,中心抱取紫衣裳;
此者便是董仲母,此時羞見小兒郎。
人民群眾是非常善于講故事的,星宿的婚姻,孝子的善報,偷衣服的套路,被充分地混合發(fā)揮出各種版本,尤其是在收錄宋元明話本的《清平山堂話本》里,《董永遇仙傳》不但把三位仙女加成七位,還把董仲改名為董仲舒。
不管有一個怎樣的源起,牛郎織女就是愛情典范,標(biāo)桿人物,要不現(xiàn)在的人怎么不過中國傳統(tǒng)里正經(jīng)情人節(jié)“元宵節(jié)”、“三月三”,非得過七夕呢?但是如果你讀過《太平廣記》卷第六十八女仙十三收錄《靈怪集》里一則織女“出軌”的故事,會發(fā)現(xiàn)那才真是令男默女淚的凄美愛情啊!
話說,太原有個名叫郭翰的才華橫溢的美少年(姿度美秀,善談?wù)摚げ蓦`),某天夜里,有美人從天而降(明艷絕代,光彩溢目),少女自我介紹道:“吾天上織女也。久無主對,而佳期阻曠,幽態(tài)盈懷。上帝賜命游人間,仰慕清風(fēng),愿托神契?!比缓髢蓚€人寒暄了兩句,就“攜手登堂,解衣共臥”了。
這個效率……都說古代人保守,看來其實是我們不夠先鋒。
兩個人還留下了一個流傳千古的成語:“天衣無縫”——“徐視其衣,并無縫。翰問之,謂翰曰:"天衣本非針線為也。"郭翰看仙女的衣服異于常人,仙女告知,天衣無縫也。
兩個人幸福快樂不過一年,仙女忽然說你我緣分已盡,告別的時候到了,兩人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分開了。仙女走后,太史奏報說織女星黯淡不明(是年,太史奏織女星無光),看來仙女也是動了真感情。郭翰呢?
思不已,凡人間麗色,不復(fù)措意。復(fù)以繼嗣,大義須婚,強娶程氏女,所不稱意,復(fù)以無嗣,遂成反目。翰后官至侍御史而卒。
相思成疾,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本來打算終身不婚了,可是為世俗大義所逼迫不得不娶了個姓程的女子,但也沒有子嗣,導(dǎo)致夫妻反目,最終官至御史,郁郁而終。
我們不知道,織女是因為與星宿牽牛長期兩地分居而空虛寂寞冷,還是因為當(dāng)初被凡人牛郎強迫為妻而夫妻感情不睦,因而與這位凡間書生共度良宵。
在湖北云夢睡虎地秦簡的《日書》里面提到的嫁娶忌日里有這么兩條:
戊申、己酉,牽牛以取織女,不果,三棄
戊申、己酉,牽牛以取織女,不果,不出三歲,棄若亡
由此看來牛郎和織女的故事,原本不是太吉祥的征兆吧,所以,那些爭先恐后在七夕秀恩愛送禮物領(lǐng)證的朋友們,你們到底是咋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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