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上過峨眉山嗎?
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我們在編纂《峨眉山志》時,曾對這一問題進行過研討。眾說紛紜,觀點不一。而我個人的態(tài)度是否認的,即蘇東坡未上過峨眉山。并擬寫了《蘇軾游峨眉山初考》一文,刊登于《樂山史志》(1989年1期)。
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居士,四川眉山人。北宋著名散文家、書畫家、詞人、詩人,是豪放詞派的代表。峨眉山與眉山相鄰接壤,朝夕可至,約70公里。并且一度曾屬眉山郡所管轄。峨眉山不僅為我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而且也是歷代文人墨客的游覽之地。作為喜好游山玩水,信奉佛教的東坡居士,按理應(yīng)該上峨眉山。正如(清)《峨眉縣志》所載:“東坡名山咫尺,不應(yīng)絕未登臨。陸放翁謂杜子美不應(yīng)無海棠詩,予謂東坡不應(yīng)無寓峨事?!彪m說“不應(yīng)無寓峨事”,但是這“寓峨事”的痕跡又在哪里呢?無論是孔凡禮 的《蘇軾年譜》,還是付藻的《東坡紀(jì)年錄》,似乎均未所載。目前,從我們所收集的資料來看,主要表現(xiàn)在兩方面:
一、從蘇東坡詩詞中能否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閱盡蘇東坡詩詞全集,而被人們真正作為其上山依據(jù)的詩,主要有三首。
其一、《峨眉山》詩:
春風(fēng)日日砍不消,五月行人凍如蟻。
最早引用這首詩的是宋人王象之,他將其載入《輿地紀(jì)勝》之中,名"峨眉山"。爾后,《峨眉縣志》、《峨眉山志》都沿襲這種說法。如果我們只是從詩的內(nèi)容看,東坡不僅到過峨眉山,而且還登臨了絕頂。因為詩的首句,只能在絕頂才能目睹到這般風(fēng)光,山之西為貢嘎大雪山,北為成都平原。無論從位置,還是方位都說明了這一點。后一句更是妙筆,"春風(fēng)"、"五月"大地溫暖,而山頂卻寒氣逼人,如果不至峨眉山,是很難有所實景感受。然而,遺憾的是,該詩并不作于峨眉山。據(jù)魏福平先生在《峨眉叢談》一書中考證,此詩作于杭州,其實只是蘇東坡《雪齋》詩的前兩句?!堆S》文:
君不見:
峨眉山西雪千里,北望成都如井底。
春風(fēng)日日砍不消,五月行人凍如蟻。
紛紛市人爭奪中,誰信言公似贊公。
人間熱惱無處洗,故而西齋作雪峰。
我夢扁丹適吳越,長廊靜院燈如月。
開門不見人與牛,惟見空庭滿山雪。
更有趣的是,蘇東坡還在《雪齋》詩題下自注道:“杭僧法言作雪山齋中”。也就是說此詩作于杭州,而非峨眉,自然也不能證明東坡曾游過峨眉山。至于詩中"山景"描寫得如此準(zhǔn)確真實,的確令人難巳理解。有人認為,東坡完全可以從他人的第二手資料中激發(fā)起靈感。例如,唐人曹松《送僧入蜀過夏》一詩:“五月峨眉須近火,木皮殿里只如冬。”足以說明其可能性。又比如范仲淹未去洞庭湖,卻寫出美妙絕倫的《岳陽樓記》一樣。
其二、《白水寺》詩:
但得身閑便是仙,眼前黑白漫紛然。
請君試向巖中坐,一日真如五百年。
該詩一是名為《白水寺》,即萬年寺之古稱。二是清代以前刻于萬年寺之中,現(xiàn)已無存。三是“黑白”二字,《歷代四川山水詩選注》說:黑白是指峨眉山黑水寺和白水寺。也有人說,黑白不指任何地名,只是一種感覺。當(dāng)然,無論何說,加一個"眼前"二字,似乎說明了東坡到過峨眉山。難怪(清)蔣超的《峨眉山志·志余》曰:“至東坡家眉州,去峨眉最近,其至峨與否,懼不可知。惟白水寺有題絕句,或少年曾一著游屐耳?!焙靡痪洹盎蛏倌暝恢五於?,模棱兩可,含糊不清。其實此詩本名《爛柯洞》,早載于明萬歷《嘉定州志》中,所吟詠的是樂山東郊龍泓山中的爛柯洞。《樂山歷代詩集》卷二也對此詩有所載。詩中“一日真如五百年”句,正與“爛柯人”故事吻合。《嘉定州志》還說,“爛柯洞,在八仙洞北,有東坡大書‘爛柯巖洞’四字并詩。洞旁有金蟹池,石上刻此三字,亦東坡書?!薄稑飞娇h志》(民國版)卷十二:“‘爛柯巖洞’四字東坡擘窠大書也,在龍泓山洗墨池左?!髡y(tǒng)間,劉洪禹作東坡書院記謂與‘爛柯巖洞’字書法一律蓋東坡讀書于此所留題?!痹撛娛呛螘r改名為《白水寺》,又何時刻于萬年寺,不得其詳。但結(jié)論是該詩與峨眉山無關(guān)。
其三、《題孫思邈真》詩:
先生一去五百載,猶在峨眉西崦中。
自為天仙足官府,不應(yīng)尸解坐虻蟲。
該詩收錄于《東坡全集》卷十四,其內(nèi)容述說孫思邈修煉成仙之事,而且專門提到是在“峨眉”之中。的確,孫思邈在牛心寺后有一煉丹處,名藥王洞。這只是說孫思邈在峨眉山中,而不能證明蘇東坡與峨眉山的關(guān)系。其實,道理很簡單,象蘇東坡這樣的大文豪,如果上峨眉山豈能不留下詩句。
至于像“瓦屋寒堆春后雪,峨眉翠掃雨余天”(《寄黎眉州》)、“若說峨眉眼前事,故鄉(xiāng)何處不堪回?”(《次韻徐積》)等有“峨眉”之類的詩句,往往成為了蘇東坡思鄉(xiāng)之標(biāo)志。均屬遠景描述,抽象模糊,這也不奇怪,蘇東坡在眉山的家就可以遙望到峨眉山。
二、尋找峨眉山有關(guān)蘇東坡遺跡的記載
查閱峨眉山各類志書、史料文獻,記載蘇東坡遺跡的非常少,現(xiàn)在我們所知的不外乎兩條記載:
一為龍門洞“龍門”二字的題刻。主要的文獻記載有:一是肯定的,(明)袁子讓《游大峨山記》中載:“有龍門洞。洞中有龍床,洞前有龍?zhí)?/a>,壁間有‘龍門’二字乃宋東坡居士筆也?!逼浜?,(明)曹學(xué)佺《蜀中名勝記》也說:“純陽殿,殿前俯溪,有石如船,水出灌堰。石上‘龍門’二字,蘇子瞻書?!奔螒c《峨眉縣志》載:“龍門洞,縣西十里,有蘇氏大書‘龍門’二字。”二是模棱兩可的,(明)胡世安撰《譯峨籟》中這樣說:“龍門,左壁雙鉤‘龍門’字,舊傳宋富春孫公筆,今云東坡?!保ㄇ澹┦Y超撰的《峨眉山志·志余》曰:“峨山坡公筆墨最少,惟縣南龍洞有石刻‘龍門’二大字。又云富春孫公。”三是否定的,乾隆時編的《峨眉縣志》,編者雖照舊說:“龍門洞石壁大書‘龍門’二字,富春孫公雙鉤。或曰東坡書?!比欢o跟著卻注明:“然考蘇公未來峨眉,當(dāng)以孫公為是?!泵鞔_表明非東坡書的立場了。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在新編《峨眉山志》時,自然避不開這個問題。為此,縣志辦主任駱坤琪組織人員,對龍門洞及“龍門”二字進行了實地考察。其結(jié)論如駱坤琪《天下名山峨眉》一書所述:“龍門洞洞壁上有宋代嘉州太守孫富春題刻的‘龍門’兩個大字,字約一米見方,至今尚存。”魏福平在《峨眉叢談》中記述了龍門洞因修筑峨高公路時寫道:“只有那刻在石壁上的雙鉤‘龍門’兩個大字,還在水面上,至今仍依稀可辨?!弊罱K,我們編撰出的《峨眉山志》(1997版)中明確道:“龍門洞石刻,在龍門洞,有南宋孫富春雙鉤‘龍門’二字。洞壁上還刻有詞翰數(shù)則,字跡多巳橫糊。”至此,“龍門”石刻與蘇東坡無關(guān)是確定無疑的了。
二為大峨石“云外流春”碑刻。傳為蘇東坡書,即贊譽峨眉山的泉水,說泉水是云外流動的春天。從我們收集的資料中,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也就是乾隆以前的文獻中,均未有“云外流春”的記載。如袁子讓的《游大峨山記》、曹學(xué)佺的《蜀中名勝記》、胡世安的《譯峨籟》、蔣超的《峨眉山志》等都無一字提及。而最早記載的,是乾隆《峨眉縣志》:“大峨石……再下有‘云外流春’四字,蘇東坡書?!币簿褪谴吮虨榭滴跻院蟮淖髌贰_@不得不讓人對其生疑,就算是蘇東坡的字體,恐怕也是集字。這是其一。其二,從康熙以后,“云外流春”碑刻人們似乎都認定為蘇東坡所書,并流傳后世,影響頗大。如:光緒年間,黃錫燾等編印《峨山圖志》,記會燈寺至大峨寺路上景物道:“又有巨石刻陳圖南草書‘佛壽’字、蘇東坡‘云外流春’字?!?905年日本教師山川早水游歷后也記道:“神水池,其水稱為玉液泉。旁邊的巨石上刻有陳圖南之草書‘福壽’兩個字以及蘇東坡之‘云外流春’四個字?!敝钡矫駠鴷r期人們開始提出了否定的觀點,其中,最具代表的是劉君澤的《峨眉伽蘭記》,書中道:“豎碑十余通……‘云外流春’。碑款存‘書屋’二小字?!本o接著自注道:“‘云外流春’不類東坡書?!泵鞔_否定為蘇東坡所書之說。
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我們在編纂《峨眉山志》時,對“云外流春”碑刻的態(tài)度也是很慎重的,即均以“傳為”而述。如:碑刻一欄中“‘云外流春”碑,傳為蘇軾書,無上下款?!庇直热缭凇按蠖胧崱睏l中寫道:“還有傳為蘇軾所書的‘云外流春’四字,運筆瀟灑縱橫,自成一體?!碑?dāng)然,“傳為”即傳說而已。似乎更不能作為蘇東坡上過峨眉山的佐證。
其實,早在明代,李良年的《送朱方庵任峨眉序》,就已明確指出蘇東坡未到過峨眉山。文曰:“昔人稱蜀山之奇甲天下,而峨眉又為蜀山之最。然唐宋以來,詩人之久于蜀者,莫如子美,蜀人之能者,莫如子瞻,而兩公皆不得登峨眉…….”然而,人們似乎總是有不舍之情,不愿意承認這一事實。更希望名人、名山的組合,這樣似乎才符合其美好的愿望。蔣超說:“海內(nèi)名山,不論遠近,若欲游歷,須視宿世因緣,不可勉強?!碧K東坡與峨眉山有隔,大約就是因緣未結(jié)罷。
作者簡介:周聰,號覺宇,網(wǎng)名蔥姜園子,任《峨眉山志》編輯部副主任編輯,峨眉文史研究員,峨眉山楹聯(lián)協(xié)會副會長。曾參與《峨眉文物》《峨眉山志》《中國風(fēng)景名勝故事詞典》等專著的編輯。先后出版《詩與禪-峨眉山詩詞》《韻-峨眉山詩》《蔥姜園子詩文集》等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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