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廳十八井”還是“九井十八廳”?
“九廳十八井”還是“九井十八廳”?
“九廳十八井”是大型院落式傳統(tǒng)民居的別稱,主要分布在客家地區(qū)。前福建省委書記項南將其與土樓、圍龍屋并列在一起,稱為“客家三大特色建筑”。不久前出版的拙作《一個建筑師鏡頭下的故鄉(xiāng)——培田》一書中,我對“九廳十八井”的解釋是:“‘九廳十八井’,是閩西長汀、連城一帶的大型合院式民居的別稱?!拧汀恕皇谴_數(shù),而是形容房子大,廳堂、天井多,‘九廳十八井’即為很多廳堂、很多天井的民居建筑”。臺灣某電視臺和龍巖電視臺合拍的大型百集紀錄片《客韻》中,我作為“嘉賓”,對“九廳十八井”的解說也是這樣的。
其實,“大型合院式民居建筑”不僅僅分布在長汀、連城,在閩西其他地方也有,前兩年在江西贛州開會,知道贛南一帶也有不少的類似民居建筑。龍巖老市區(qū)有一座很有名氣的“十八堂”,當?shù)剡B姓的祖屋,就是“很多廳堂、很多天井的大型院落式民居”。龍巖新羅區(qū)白沙鎮(zhèn)捷步村有一座大型民居也很有名氣,叫做“十八廳”,也是類似的建筑。當然,龍巖“十八堂”和捷步“十八廳”的平面布局和長汀、連城的“九廳十八井”有很大的區(qū)別。而且,它們沒有培田的“九廳十八井”那樣“有福氣”,被保存了下來,而且作為“旅游資源”來開發(fā)。 龍巖市區(qū)的“十八堂”在“城市改造中”,不顧眾多的學者專家和有識之士的反對,被夷為平地,建成了“街心公園”;捷步的“十八廳”則破敗不堪,我前幾年去過這里,看到的是污水橫流的大雜院。據(jù)說,現(xiàn)在經(jīng)過整治,有了改觀,但我很久沒有去了。
而贛南的大型院落式民居不叫“九廳十八井”,而是叫“九井十八廳”!江西省贛州市博物館館長萬幼楠先生專門寫了一篇論文《欲說九井十八廳》,發(fā)表在2004年《福建工程學院學報》上。2014年在贛南州召開的“第五屆客家文化高級論壇”上,我認識了萬幼楠先生,并且拿到了他贈送的著作《贛南傳統(tǒng)建筑與文化》,這本書上就有《欲說九井十八廳》一文。
三眼看世界攝
萬幼楠先生是學歷史的博物館研究員,但寫起建筑(尤其是傳統(tǒng)建筑)來,頭頭是道,有根有據(jù),很是“專業(yè)”,連配的插圖都完全不會輸給建筑專業(yè)的作 者。而且他的論文發(fā)表在“建筑工程學院”的學報上,受到很多關注和好評。我實在佩服!
萬幼楠先生的《贛南傳統(tǒng)建筑與文化》一書,不但寫到了傳統(tǒng)建筑,也寫到了傳統(tǒng)客家文化。他對客家傳統(tǒng)文化的探究和評價,立意較高,公正客觀,講究根據(jù)。他的文章,是我看到的關于客家研究的比較值得信賴的文章之一。不像現(xiàn)在有些客家地區(qū)(特別是搞了“旅游開發(fā)”的“古村落”)的一些人,不懂裝懂,對傳統(tǒng)客家建筑和客家文化隨意拔高、隨意解釋、牽強附會,造成很多誤解和曲解,并且流傳到外地,以訛傳訛,甚至影響到學術界。
關于萬幼楠先生對客家文化的研究評價,因限于篇幅,容后有機會再討論。這里只說說“九廳十八井”還是“九井十八廳”。
萬幼楠的文章認為:這一類客家民居,建筑文化的精髓來自于古代中原,“九井十八廳”是概言其多之意,不必拘泥其準確的“廳”與“井”數(shù)。——這種表述,我是十分贊同的。
清華大學的李秋香老師,到過培田很多次,有時候一住就是十天半月,她費了很大精力寫成的《客家傳統(tǒng)村落——培田村》一書,對于“九廳十八井”的解釋,也是與上所說類似。并且她還說,培田沒有一幢建筑是符合“九個廳堂、十八個天井”這個數(shù)字的。
這樣說來,無論是“九廳十八井”或“九井十八廳”,還是“十八堂”、“十八廳”,其實都一樣,都是指“很多廳堂、很多天井的大房子”,僅此而已。
清華大學李秋香在她的書中指出,老百姓選擇“九”和“十八”,是選其都是“吉利的數(shù)字”,代表“多”,并非其他。
三眼看世界攝
從建筑專業(yè)的角度去看“九廳十八井”(或九井十八廳),這類建筑可歸類于閩粵贛一帶的“三合天井式”民居建筑,也符合建筑大師劉敦楨在《中國住宅概說》一書中所說的“三合院與四合院的混合體住宅”的特點。其布局基本是中軸對稱,以兩進或三進的合院為中心,兩側橫屋左右烘托。合院主要為公共空間,用于祭祀和家族活動,橫屋則以居住為主?!熬艔d十八井”的“標準形式”是“三堂兩橫”。實際上,這一類住宅的布局,是隨著業(yè)主的經(jīng)濟和地基條件而變化的。培田的“九廳十八井”大多是“變通”了的。
有的人刻意去解釋什么“九廳”是“上廳、中廳、下廳、門樓廳”等等,實在是多余和不準確的說法。
關于“九廳十八井”民居,就簡單說到這里。
作為研究客家文化的建筑師,我想順便談一談關于“九廳十八井”(或“九井十八廳”)存在的社會文化歷史背景和在當前“鄉(xiāng)村振興”中的“保護”前景。
建筑大師梁思成的夫人林徽因曾經(jīng)指出:建筑是時代特征的寫照。這是實實在在的。
“九廳十八井”式民居這種傳統(tǒng)建筑形式,產生于宗族社會,適應聚族而居、四代同堂。它和同一條件下產生的土樓、圍屋、五鳳樓等一樣,都屬于“圍合式”建筑,都有“對外封閉、對內開敞、強烈向心”的特點。這些是符合當時我們民族的社會狀況、心理特征的;閩西的“九廳十八井”,產生于土地資源和林木資源還比較豐富的自然條件下,占地很大,但用于居住的面積并不大;“孝祖敬宗”是客家人最重要的價值觀,“九廳十八井”核心部位的祖堂和橫屋中的堂屋占了整座房屋的最好位置和約一半以上的建筑面積。
這些,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變革,宗族社會的解體,城鄉(xiāng)結構的改變,人口的增加,自然資源條件的改變……原有的建筑形式和社會生活環(huán)境的不協(xié)調,促使我們必須考慮包括“九廳十八井”在內的傳統(tǒng)建筑的繼續(xù)生存可能。
中國人對于“居”原來是很有“詩意”的。林語堂先生在他的一篇文章中寫到他的“家”:“宅中有園,園中有屋,屋中有院,院中有樹,樹上見天,天中有月,不亦快哉!”但這種境界是要有條件來實現(xiàn)的。一家住一幢四合院,當然可以有這樣的感受,但四合院變成了幾家甚至十幾家人住的“大雜院”(1949年以后改革開放前,到處都是這樣的狀況),生存空間極為狹窄,還能有這樣的詩意?
改革開放以后,人們生活水平有很大的提高,“住”的條件也有很大改善。但是,土地資源的匱乏,人口的劇增,要建占地很大的建筑,已經(jīng)不可能。顯然,像“九廳十八井”這種占地很大,“容積率”很低的建筑形式,是無法復制,也是難以為繼的。何況,交通條件的改變(要有通車停車條件)和衛(wèi)生環(huán)境的要求(排污要求),原來的“九廳十八井”也不能適應這個要求……認識到這一點,才能夠知道“繼承傳統(tǒng)”并非那么簡單。要在“傳統(tǒng)”的基礎上發(fā)展,找到“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結合的路子——這是最為關鍵的。
現(xiàn)在的問題是,有些人對“傳統(tǒng)”不能理性對待,盲目吹噓、任意“拔高”;另一方面又對自己民族文化、地方特色完全失去自信。糊里糊涂的建“歐式”、“伊斯蘭”式風格的建筑,搞得鄉(xiāng)村建筑群五花八門、不倫不類……盲目引進完全不同于本地區(qū)的建筑風格(如“徽派”建筑)等等,都是屬于這一類。
對待“傳統(tǒng)文化”應有“文化自信”,應該“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這方面內容很多,限于水平,我一下子難以說清。這里只說關于包括“九廳十八井”(或“九井十八廳”)在內的傳統(tǒng)建筑和當下“傳統(tǒng)村落保護”和“鄉(xiāng)村振興”的問題,供大家討論。
首先,要認識到傳統(tǒng)建筑是時代的產物,大多現(xiàn)在已經(jīng)“落伍”,“傳統(tǒng)建筑”的保護只能有重點的“保護”。對有“保護價值”的重點保護對象(屬于文化遺產),應有切實可行的保護措施,讓其繼續(xù)“活”下去,并盡可能的將其利用起來。
其次,抓好鄉(xiāng)村建設的規(guī)劃、設計、管理。讓民族風格、地方特色在新的鄉(xiāng)村建筑中得以延續(xù),這也是傳統(tǒng)村落的“保護”,是很重要的“廣義保護”。這兩點,我在2003年建設部期刊《小城鎮(zhèn)建設》發(fā)表的一篇文章《民居的建筑特色與時代局限——以培田為例》就有提到。
但愿我們的鄉(xiāng)村能夠延續(xù)傳統(tǒng),又能夠走向現(xiàn)代,成為理想的家園。
作者介紹:
吳念民,培田人,高級建筑師,福建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作品《大屋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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