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在三水修文物,讓4000年前陶瓷“復活”

  麥華和李敏兒,佛山陶瓷領域僅有的兩名文物修復師,最近一年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失落、茫然及焦慮中,他們感覺自己“下崗了”。

在一年前的三年多時間里,二人從摔碗學藝,待在冷清的臨時工作室里,與手術刀、毛刷、鉗子、酒精燈等幾十件修復工具做伴,給殘破的文物做“手術”,讓它們恢復原樣。

隨著《我在故宮修文物》電影版熱映,文物修復過程和修復師們的生活故事,第一次被搬上大銀幕零距離呈現(xiàn),文物修復師也一時成為“網(wǎng)紅”。

“我們已修復了上百件陶罐,內心滿是成就感?!丙溊疃苏f,小眾行當?shù)奈奈镄迯蛶熌苁艿絿巳绱酥匾?,令他們欣喜。但沮喪的是,在完成?000多年前三水銀洲貝丘遺址的項目后,他們無活可干,又回到了三水博物館原來的“打雜”崗位上。

不甘心寫在臉上,他們渴望三水能設立一個文物修復點,能讓他們學有所用,藝有發(fā)揮,繼續(xù)為文物修復做出貢獻。

偶然的入行

就像小孩看到大人完成一幅大拼圖一樣,好奇之下來了興趣

在三水博物館,麥華和李敏兒都是上十年的“老員工”了,從事的也都是他們自認為的“打雜”工作,每天按部就班,平靜得像一攤水,起不了波瀾。

進入這一行,純粹是一種偶然。2013年,省文物修復專家柯傳倫來到三水銀洲貝丘遺址開展文物整理修復工作,麥華和李敏兒被館里調配協(xié)助,給柯老師打下手。

“我們是半路出家的外行,看到柯老師不停地忙著尋找碎片、修修補補的,我們覺得很繁瑣,也很麻煩,頭都大了。”麥李二人說,但跟著柯老師打了一段時間的下手,看到上百片的碎陶片在老師的修補下,還原成了一個完整的陶罐,又覺得挺有意思的,“就像小孩看到大人完成一幅大拼圖一樣,好奇之下,也來了興趣”。

學藝從摔碗開始。按照柯老師的安排,他們要從最基礎的入手?!拔覐某匈I了兩打碗回來,一只一只摔碎在地上,然后用502膠水去粘接好?!崩蠲魞赫f,修補這些碎碗的過程很痛苦,修復的每一步驟都要得到柯老師的認可,才能接著學下一步,有時停留在同一步要很長時間,直到柯老師滿意了,才會讓她和麥華去接觸一些近代的文物去練手,近代的修復滿意了,他們才有資格去修復真正的文物——貝丘遺址,“整個過程,學了有半年多的時間”。

修復陶器的首要工作是尋找和分類,這是最復雜也是最耗時的。需要從成千上萬來自不同探坑的碎片當中,按照紋飾、陶質、陶色、燒制方式等進行分類,再選取同一個陶器上的碎片,用502膠水粘接,拼接成一個完整的器形。

“拼接粘合后的殘缺部分,一般用石膏補缺復原,這是最講究技術的。石膏定型后,用金屬利器把多余部分清除,輕微的凹凸不平用細砂紙打磨,直至平整,整個修復過程才算完成?!丙溊疃苏f,剛開始,不知道需要添加多少石膏,量加多了,需要清理很多多余的石膏。成千上萬次的刮,一直保持同一個動作和姿勢,手都痛了幾天幾夜。

2016年,柯老師因工作調動而離開。隨后,學有所成的麥李二人承擔起了剩下的修復工作。

修復是場修行

文物修復很磨煉人的耐性,需要耐下性子,坐得住冷板凳

麥李二人所在的工作室設在三水博物館內的一個臨時場所,約百平方米,地板上平鋪著一堆陶瓷碎片,碎片上寫著編號。這些碎陶片,都來自4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時期的三水銀洲貝丘遺址。

墻面上張貼著的簡介顯示,銀洲貝丘遺址是1983年由三水文物普查隊發(fā)現(xiàn),并采集到幾何形印紋陶器、石鏃、陶紡輪等遺物,遺址位于白坭鎮(zhèn)。1991年-1993年,廣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學考古系、三水博物館組成聯(lián)合考古隊,對遺址進行三次發(fā)掘,收獲很大。

“這是很有歷史價值的文物?!丙溔A說,為了還原它們昔日的風采,他們要從成千上萬塊分類好的碎片中去找,有點像大海撈針的感覺,往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而且要看運氣,有些可能遺失了,根本找不到,“有時找的人都要發(fā)瘋了,不想再找下去了,一個人跑外面去抽悶煙、聽會歌緩解情緒”。

陶器的修復需要口沿、肩部、腹部、底部俱全才能完成,“缺失了任何一個,就不能還原它的原貌,我們不能擅自揣測它的外觀。”麥華拿起一些擺放在地面上的半成品陶罐說,“有些找不到頭部碎片,有些找不到尾部碎片,目前只能修復到這個樣子了,很可惜”。

三年多的時間里,麥李二人共修復完成了上百件陶碗、陶罐,其中最大的一個陶罐能裝下約20斤白酒。“我們修補花費最長的一個陶罐,用了2個月的時間。”李敏兒說,這還是在她們學有所成、很熟悉操作的情況下完成的,“看似簡單,其實很繁瑣,要尋找碎片、拼接、補配、造型、打磨等,剛開始都產生過放棄的念頭”。

文物修復就是一場修行,很磨煉人的耐性,只有耐下性子,坐得住冷板凳,才能做好文物修復工作,而文物修復師在外界看來也頗為神秘。麥李二人說,他們每天上班都是專注做一件事,可以幾個小時不說話,幾個小時重復著同一個動作,很考驗耐心和毅力,下班累了就回家睡覺,“跟朋友的交際應酬都少了很多,不是關系親密的身邊人,外界都不知道我們原來還會干這個”。

擔心變成絕唱

現(xiàn)在感覺手藝荒廢了,擔心以后都沒有機會再從事文物修復工作了

這個臨時的工作室依然存在,但原來身著白大褂、手持工具在修理文物的麥李二人已不見身影。2017年年頭,隨著貝丘遺址項目的完成,他們已重新回到了之前打雜的崗位上。

“有人來參觀博物館,我就開燈、介紹、關燈。”李敏兒說,修復文物雖然枯燥繁瑣,甚至很累,但充實,內心有成就感。

前兩年,李敏兒去了一趟澳門的博物館,那里擺放著一批陶瓷修復品供游客欣賞?!拔铱吹揭恍┬迯推沸Ч€沒有我們做的好,很有成就感,信心也大增?!崩蠲魞赫f,省內一些知名文物專家看了她們的作品后,評價也很高?,F(xiàn)在修復文物的工作停下來了,感覺有點可惜,希望有一天能學有所用。

相同的想法也存在麥華心中?!拔液兔魞簩W了三年多,由被動協(xié)助到產生興趣再到熱愛,用心學過,付出了很多,手法細致也熟練了,現(xiàn)在則感覺手藝荒廢了,我們擔心以后都沒有機會再從事文物修復工作了,很沮喪。”麥華說,他希望三水博物館能設立一個專門的文物修復點,就像江門博物館科技考古基地一樣,接收各地送來的待修復的文物,把其打造成三水的一個品牌。

“我們也考慮過設立文物修復點,但這不是博物館單方面能完成的事,需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學考古系三方合作,此外還需要政府文件、資金和人力支撐?!比┪镳^副館長張雷說,目前,雖然館里沒開文物設修復點,但館里也在考慮過設點后延伸的文創(chuàng)產品怎么做的問題,“以文物修復為手段,把"文物"帶回家,這樣既可以普及文物的相關知識,也能制造出一些打上三水標簽的實用性、觀賞性的文創(chuàng)產品,比如花瓶、碗罐等”。

如果張雷的想法能夠實現(xiàn),麥李二人說,那將是他們人生中最高興的一件事,“佛山有一些專門的文物修復師,但在陶瓷領域,目前整個佛山只有我們兩個人”。

冷清的工作室內,上百件貝丘遺址修復品擺在地面上及貨架上。在麥李二人看來,它們就像是她們的孩子。數(shù)月后,它們將以全新的面貌出現(xiàn)在三水博物館的展廳。

采寫/攝影:南都記者 姚建國

作者:姚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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