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民國初年時的唱經(jīng)樓

早兩天,一位北京的道友給我發(fā)來一張照片,探討圖中的建筑是北京什么地方的街景(Street Scene, Peking)?(圖01)

我一看到圖,馬上想到似曾相識:美國耶魯大學圖書館館藏的一張“南京唱經(jīng)樓”照片。(圖02-1)

盡管原注只有“中式街景。中國江蘇”(Chinese street scene, Jiangsu, China, ca.1900-1932),圖中二層飛檐樓兩側、“坊巷牌樓”上清晰可辨的字說明了地點:“唱經(jīng)樓東街”和“唱經(jīng)樓西街”(圖02-2)。

根據(jù)清末民初洋人在中國的活動軌跡,在他們可能去過的地方尋找相似的地名,從這兩張照片呈現(xiàn)的建筑外貌,地理特征,以及多年后略經(jīng)改建后的老照片,可以確定圖02是南京的唱經(jīng)樓。(圖03)

唱經(jīng)樓在南京古城的“中央”(圖04.紅圈),位于明清兩朝以及民國早期、城南通城北方向的主道上。因保護城市安全和維持商貿市場的需要,唱經(jīng)樓在歷史上還是南京城內的重要的“關卡”之一(圖05)。關卡的北邊就是清末同治十年由“石板橋”遷至于此的“城守都司署”(守城部隊的駐地之一)。從圖02-2中可見“唱經(jīng)樓”后面,兩側進入“卡房”巷口的“柵欄門”。

據(jù)《金陵梵剎志》卷二十四“普緣寺” 內記載:“(小剎)唱經(jīng)樓:在都城內北門橋,北城地,北去所領普緣寺□里。國朝仁孝太后建經(jīng)樓,唱念佛曲,化導愚氓。嘉靖庚寅,僧惠曉募緣重葺?!?。(圖06)

盡管史載唱經(jīng)樓建造歷史悠久,早到南朝,因歷史資料多為“據(jù)說”,具體情況實難考證。而明朝建的“唱經(jīng)樓”為皇家所建,多少有些來頭,有完整的、連續(xù)性的史料記載。在和平時期,此樓不會有大的改變。由于清朝基本沿襲明朝,唱經(jīng)樓經(jīng)歷多次戰(zhàn)爭浩劫,重建建筑外貌可能有異,其位置可能變化不大。

圖01和圖02照片中的唱經(jīng)樓只能說是1864年(清同治三年)曾國藩帶領湘軍收復太平天國的天京(即“南京”)之后修復的,具體哪年各有說法,但無確切依據(jù)。

根據(jù)這兩張照片的細部比較(圖07),

比如:唱經(jīng)樓三開間主樓屋脊兩側的損壞程度,特別是西邊倒懸著的“鐵圓網(wǎng)狀鴟尾”;單間抱廈前人字形遮陽棚,抱廈頂瓦邊沿散落的一塊筒瓦,東戧脊下零散的瓦;樓兩側的街坊名牌樓,牌樓的式樣以及獨特的裝飾圖樣;東牌樓東側的高大木桿。我推想應該是“旗桿”,而不是電線桿:盡管“南洋勸業(yè)會”促進了南京電力的發(fā)展,但普及得還沒有難么快,圖中見不到安裝電燈到戶的必要裝置(圖01中有橫跨街上方的“繩”,仔細辨認不可能是電線。而是用來搭牽遮陽(雨)棚的繩索);圖中的街人都著“冬裝”……

南京的冬季經(jīng)常刮風下雨,對簡易材料的建筑破壞性較大,而兩張照片中的景物無明顯變化,可以推斷它們拍攝的時間相隔很近。

圖01照片拍攝時間原注為1900年-1920年,圖02照片標注的拍攝時間為1900年-1932年。

綜合兩張照片,估計拍攝時間跨度應該在1900年-1920年之間。

二十年的時間跨度太長,能否通過照片提供的信息,推算出更為精確的拍攝時間范圍?

照片中唱經(jīng)樓正脊兩端“鐵圓網(wǎng)狀鴟尾”損毀,東端的已不在,西端的還在。正脊兩端損壞面積不大,無火燒痕跡,排除“雷擊”或“炮擊”的可能性。根據(jù)屋頂幾處破損的程度,疑為“兵痞玩槍試射”的結果,這種狀況發(fā)生在1911年底,或1913年張勛重返南京時的可能性比較大:這兩段時間都有無政府狀態(tài),游兵散勇出現(xiàn)在街頭巷尾的可能。

由此推想這兩張照片拍攝的是時間為1911年-1913年。

這一推斷縮短了十七年。

照片中有“唱經(jīng)樓東街”和“唱經(jīng)樓西街”兩座“坊巷名牌樓”(參看圖02-2),牌樓門制作還是比較講究,設計得比較“花哨”。但是用料不考究,立柱過細,非長久用物,可能是“面子工程”的臨時性裝飾物。牌樓的外形設計已不是純粹的“傳統(tǒng)中式”,帶有清末“洋化”特征。而這類建筑在清末民初的南京出現(xiàn),最有可能與1910年在南京舉辦的“南洋勸業(yè)會”有關(圖04。南洋勸業(yè)會的位置大致在圖中白圈范圍)。為了烘托“盛會的氛圍”,在南京的主要通道街口,作一些出新修繕和增添輔助性建筑,比如掛滿彩旗的牌樓上方掛著“大清黃龍旗”。中國歷來有搭“彩樓祝慶典”的習俗,在通往“南洋勸業(yè)會場”的主道上,搭起“坊巷名牌樓”,避免不熟悉路的人在岔道口走錯了道(去南洋勸業(yè)場走“唱經(jīng)樓東街”),把街名牌樓裝扮成“彩樓”,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據(jù)史料記載:唱經(jīng)樓在清末民初曾租給私人改作“茶樓”。從照片呈現(xiàn)的建筑外貌完全符合南京早期茶館的特點。兩張照片中都可以看到“黃包車”,說明這里是“黃包車傳統(tǒng)拉客下客”的地點。唱經(jīng)樓附近曾是老南京“重要的菜市場”,除日常的蔬菜瓜果,魚肉生禽外,還有各式早點,生熟海臘食品店鋪。南京人習慣喝早茶,在這里三五好友聚在茶樓吃早點,然后再行一天活動行程。南洋勸業(yè)會期間,唱經(jīng)樓成為“茶樓”的可能性比較大。

南洋勸業(yè)會是我國歷史上第一次舉辦的大型博覽會,會期自1910年6月5日至11月29日(宣統(tǒng)二年四月十八日至十月二十八日),在南京城內丁家橋至三牌樓一帶展出的。南洋勸業(yè)會參展物品達100萬件,歷時六個月,吸引了三十萬海內外觀眾,總成交額數(shù)千萬銀元。(圖08)

由此可以推想1910年南洋勸業(yè)會期間,唱經(jīng)樓茶樓可能一直存在,南京的茶樓早中晚都有不同的顧客群,茶樓內品茶嘗鮮,點曲聽戲也是茶樓服務的常見內容。

從照片呈現(xiàn)的唱經(jīng)樓狀況,那里已不是茶樓:樓上通過透窗不見內有桌椅(圖02-3),樓下正間尚存“柜臺”,有位戴瓜皮帽的男子趴在柜臺上和帶有小辮的人聊天。從“抱廈”外檐立柱上掛的“商幌”字樣(圖02-4)推斷,此時“抱廈”間內是“坐堂課命”的“相面算卦”先生(圖02-5)。

仔細看“抱廈”后面唱經(jīng)樓三間主樓的門窗都是關閉的, 那么“抱廈”兩側的“商戶”,也就是主樓左右次間檐外的商戶是“露天”的。由此也可以推想此時的“唱經(jīng)樓”的“茶樓”并沒有開業(yè),也不是任憑閑人使用,因抱廈是敞間,三面無墻,算命先生可能受允在這里設攤看位,多半是臨時性的,否則不會允許他人在自家店鋪前擺攤,包括:捏糖人,停靠黃包車……

既然唱經(jīng)樓在清末民初曾為茶樓,而照片中的茶樓并不在營業(yè),最好的解釋就是“政局不穩(wěn)定被迫停業(yè)”。

在清朝民國交替時期,南京因政局不穩(wěn)而停業(yè)的有兩段時間:

第一次是辛亥革命江浙聯(lián)軍攻打南京直到革命軍占領南京:1911年11月23日,江浙聯(lián)軍開始全面攻寧,12月2日分路進城,南京光復。此后一個階段南京刮起“剪辮子”的運動,城里老百姓和經(jīng)常出入城的游商小販也隨大流剪了辮子。南京光復后很快進入和平的過渡期,社會秩序相對穩(wěn)定,加之南京正在籌建國民政府,各派政治力量活動頻繁,作為重要交際場所的“茶樓”停業(yè)不合情理。

第二次是“二次革命”期間。1913年9月,張勛率辮子軍攻打南京城時,和討伐袁世凱的軍隊在鼓樓內橋一帶展開了激烈地巷戰(zhàn),并且在城中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逼得許多婦女在秦淮河上投水自殺。作為?;庶h代表的張勛重新奪回南京后,任“江蘇都督”,采取一系列“復辟”政策 ,恢復了前清的府衙、官制和排場, 社會局面和全國“國民革命”的大趨勢格格不入。此時的南京城,政局不穩(wěn),人心惶惶,市場蕭條,帶辮子又成為“風氣”,所以在街市見到“帶辮者”習以為常,當然,這些辮子有真有假,很多剪了辮子的人常?!皫薄蓖獬?,用帽子遮蓋了外出無辮的尷尬。當然留有真辮子的人外出時不會放棄“顯擺”的機會。(參看圖02-5中可見帶辮子的人)。由于張勛治理無方,引起“南京交涉案”的外交事件,12月袁世凱不得將張勛調離南京,由馮國璋出任江蘇都督。

為了維護江蘇社會秩序的 ,馮國璋在軍事上,社會治安,繁榮市場等方面推行了一系列措施, 保障了江蘇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因此,江蘇在馮國璋統(tǒng)治的幾年間,經(jīng)濟、文化的有了良好的發(fā)展。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再分析這兩張照片:

照片中唱經(jīng)樓茶館尚未恢復,可以推想照片拍攝的時間為馮國璋1913年12月出任“江蘇都督”之前:即使馮國璋一接任“江蘇都督”就下令復市,茶樓也要粉刷修理,這些修繕工程不宜在潮濕寒冷的冬季施工,須等到來年。

所以照片的拍攝時間推定在1913年的冬季,也就是張勛擔任“江蘇都督”期間1913年9月-12月是比較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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