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那些鮮為人知的古建筑,驚艷了時光
“當歌曲和傳說已經緘默的時候,建筑還在說話。”
——果戈里
舒家灣天主堂
除了四川大學建筑與環(huán)境學院副院長這個行政職務,李沄璋還有個特別的title(頭銜):四川省文物局古建筑專家。
自從2012年來到四川之后,李沄璋除了授課,常年帶著學生們野外調查,做古建筑測繪,為成都周邊每一座現存的古建筑留下全方位的珍貴數據。
出生于建筑世家的李沄璋,父母和兄長都從事建筑學相關的行業(yè)。從記事開始,他就熟悉建筑工地的氣息和聲音,可以說是玩著尺子和圖紙長大的。
在東南大學建筑學專業(yè)獲得建筑學碩士學位之后,2000年,李沄璋去了日本攻讀博士學位,考取了日本一級建筑士,擁有十余年海外工作實踐經歷。
日本在舊建筑改造方面做得相當出色,有很多優(yōu)秀案例可以借鑒,尊重原有的機能和文化,在其中加入現代要素,形成對比,賦予老舊建筑新的機能和藝術力量。而日本當代建筑大師們,包括黑川紀章、安藤忠雄、磯崎新、伊東豐雄等人,無不是從傳統(tǒng)中尋找根基,汲取營養(yǎng),為己所用,完美地融合了現代思想和古典哲學,形成了獨特的設計語匯,影響波及北歐。這一切都讓李沄璋深受啟迪。
2012年,李沄璋從日本回到了中國,從自己的興趣出發(fā),對徽州建筑、四川建筑、甘孜地區(qū)的民居風貌均進行了深入系統(tǒng)地研究。用將近1年的時間,他實地考察了所有成都古建筑,主持和參與編撰了《成都市近現代建筑》《鳳凰涅槃——“5?12”大地震成都市受損文物建筑保護維修實錄》《成都- 達州古塔》等書籍,為成都文物保護留下了重要史料。
李沄璋給學生講解古建測繪
幾年來,李沄璋帶著學生們不間斷地對成都周邊的古建筑、四川境內的天主堂,以及甘孜州的傳統(tǒng)民居進行測繪工作,屈指算來,每年差不多有三個月的時間,李沄璋都在野外。他認為做古建筑測繪是門下弟子們必須掌握的基本功,對于古建筑,今人能做的不僅僅是保護,而且要懂得品味其美,將古人的建筑美學和審美水平的高明之處運用到當代城市規(guī)劃和建筑風貌之中,而不是機械地套用老祖宗的法式,最后造出千人一面的所謂“仿古建筑”。
李沄璋透露,四川大學建筑與環(huán)境學院正在籌備開設古建筑系列課程,以完整地培養(yǎng)古建人才。
“我們看宋畫里的亭子,比如馬遠筆下的宋亭,既要留意構圖與留白、每一道線條,也要去思考背后蘊藏的想法,揣摩古人是怎么思考的,而不是僵硬地照搬。就像安藤忠雄在設計低矮的小門時說的:我希望訪客進入室內之前,都能先擬想一下建筑物?!崩顩V璋說,“只要有思想、有靈魂的設計,才有生氣。今天的古建筑測繪,其實可以借助科技儀器的幫助,但建筑的美、空間的意義,不是圖紙和數據可以傳遞的,測繪也好、速寫也好、拍攝也好、計算也好,都僅僅是進入的線索,我們需要去現場感受?!?/p>
大象無形,大音希聲,雖然果戈里說“當歌曲和傳說已經緘默的時候,建筑還在說話”,但是建筑本身無非木與石,究竟如何說話?榫卯、斗拱、梁架,乃至鴟吻、脊獸、一磚一瓦,以及它們作為一個整體構建起來的三維空間,蘊含著太多不同介質的密碼,而這些密碼,無不具有宗教、思想、美學的特殊含義。你可以把它們視為古人留給我們的謎題,只有解開這些謎題,才能聽到那些偉大的靈魂隔著久遠的年代傳來的聲音。哪怕因為年代久遠,傳到我們耳邊時,先人的聲音早已經七零八落成呢喃和耳語,但是幸而有人能夠將它們于時間長河中打撈出來,讓它們不致湮沒無聞。所以,李沄璋總是強調在現場的重要性。你要在現場,要在時間的無涯荒野上與古老的建筑靜默相對,然后,傾聽——
01
說到宗教建筑,絕大多數人腦海里浮現出來的可能都是西方的巨大石制建筑,體量龐大,超拔出地表,富于紀念碑性。四川的宗教建筑恰恰相反,常常不顯山不露水。你看成都大邑縣的川王宮,低矮的山門如民居入口,貌不驚人,如果不是道長們在山門前空地設有鼎爐香案,恐怕沒幾個人能僅憑第一眼印象,知曉那里究竟是神的居所,還是人的居所。
雖然從本質上來說,始建于明朝的川王宮一開始就是為神所建造的居所,但建筑格局跟人的居所有異曲同工之處,重重院落隨地勢層層增高,布局緊湊,五臟俱全:前堂后院,亭臺樓閣,甚至花園水榭,如同跳躍的音符,又如一個個考究的字詞,連起來便是瑯瑯上口的一首詩,或者一闕詞。而光線的明暗就如同詩句的抑揚頓挫。庭院深深,當我們沿著逼仄、陰暗的甬道,走向最后一重院落,不禁在心中暗念《桃花源記》里的“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光,來自豁然開朗的天井,來自奇跡般現身于天井中的水榭亭臺,來自于陽光折射下瓦片上漾起的水光粼粼。
大邑川王宮
“亭者,停也”,明代《園冶》說亭的作用就是休憩和觀賞風景,“所以停憩游行也”,在《漢語大詞典》里說亭是“設在路旁、園林或風景名勝處供游人休息和賞景的小型建筑”,而若是臨水之亭,又被稱為榭?!敲磫栴}來了,既非野外道旁,也無園林風景,不過是一重院落緊湊的天井之間,有亭翼然,突兀兀出現一個八角亭,到底是什么講究?斯時斯境,亭的出現,未免太不符合我們一路進來的心里期待了。于無源之水上展翅欲飛的亭,高高的飛檐翹起,似乎想要擺脫兩旁廂房屋檐的鉗制,但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八角亭的飛檐與兩邊廂房的出檐毫無章法地糾結疊加在一起。
李沄璋說,到了現代建筑才開始講究細分功能,以功能為出發(fā)點來建房子,“形式服從功能”成為設計原則。但在中國古代,民間設計師隨心所欲、因地制宜,造房子之前不會有一個巨細靡遺的“總規(guī)”,大邑川王宮便是如此。建筑師傅只是心里有個大方向,便開始分段進行:地基柱礎、屋框大架、上梁、鋪瓦、上漆。然而,在每一個步驟進行時都有可能隨機出現問題,諸如這里太暗了,便挖兩個洞來采光;川西多雨,于是便加深出檐的寬闊度;某處漏雨了,就索性多挑一層屋檐??問題總會解決,而解決方案隨意而豐富,便形成了建筑獨特的個性。明代《園冶》的說法叫“隨意合宜則制”。
李沄璋對川王宮的設計評價很高,用空間構筑出極其高級的意境,無疑是大師手筆。有意思的是,不知名的川王宮天才設計者對空間利用的才華橫溢,跟其對細節(jié)的滿不在乎形成強烈反差,川王宮的細部絕無明清時官式建筑對于裝飾雕琢的執(zhí)念,所有木構件均粗糙不文。
川王宮總剖面圖
站在最里一層中軸線上,李沄璋示意我們回望,亭榭柱網有刻意向內傾之態(tài),在宋代的建筑規(guī)定中,外檐柱和四面角柱均向內傾斜(“側腳”),配合外檐柱由中間向兩邊漸次升高(“生起”),形成結構重心向內的穩(wěn)固梯形,有良好的抗震作用,但“側腳”和“生起”的處理方法,到明清時已經漸漸減少。用在此處,恐怕更多是進行視覺調整,形成視差,對比兩邊的逼仄,格外顯得深廣。似乎是象征著此仙山望向彼仙山。川王宮的“護衛(wèi)犬”川川很是親善,圍著人跑上跑下,看李沄璋帶領我們上樓遭遇樓板阻隔,急得團團轉,就差開口說人話了,奔入廂房,不一會兒就口銜道長的衣帶一個勁地催促道長出來解決。李沄璋爬上樓梯,撐起樓板,指點我們看中軸線兩端的圓洞,原本應該是月洞門的地方,的確挖了兩個簡陋圓洞,但高度不足盈尺,大概只有一歲的川川勉強可以通過,一看便知是象征意義的假門。
川王宮三清殿南立面圖
整個二樓夾層,柱和梁均細瘦,板門洞窗,門框低矮,雀替簡陋不事雕琢,“美人靠”窄不可靠,唯獨梁架之間承托梁栿的駝峰驚人而夸張地碩大,形成視覺落差,就好像生怕你看不到月洞門、柱、梁、雀替、欄桿的具體而微,刻意提請你注意它們被安置在那里僅起到象征和隱喻的作用。比例的扭曲和變形,在現代建筑設計中也常常用到,出自安藤忠雄手筆的低矮的小門需要你彎腰才能進入,呼求人的謙卑。這時,李沄璋給我們看了一張圖:紐約的一座高樓,高聳入云的立面上卻是窄窄的一溜山花,卻因其不合常理而格外意味深長,就像我們身處其中的這座亭榭本身。而與此仙山(亭榭)遙遙相對的彼仙山(樓閣)更是將建筑的意境上升到哲學的層面。
站在夾層的樓梯下,光從背后簡易的圓洞透進來,隨著視線抬高,能看到在高高的人字披形成軒朗開闊的三角形空間,其下是高窄的木梯通向方形的門,而方形的門后又有高窄的木梯通向圓形的門,再往上,圓形的門后還有高窄的木梯通向長條形的門——門的意象,在各種幾何圖形的襯托下,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且門門套疊,層層遞進,步步高升,比屋頂、墻壁、梁柱結構更為抽象和重要,是《道德經》里“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的具象,自帶大寫加粗的效果。在“重重天門”的腳下,我們沉默地佇立多時,在這里,一切語言似乎都是多余。
02
舒家灣天主堂
百年前的中西文化交融典型什么是空間?我們應該如何談論空間?
和音樂一樣,空間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海德格爾曾經嘗試去理解一只壺。不用海德格爾去證明,我們也能知道,“一只壺=壺壁+壺底+壺柄”多么經不起推敲。當我們談論“一只壺”時我們在談論什么?與其說是壺壁、壺底、壺柄這種有形之物,莫如說是壺壁、壺底、壺柄所界定出來的空無。很多很多年以前,老子在《道德經》里就論述過這種“空無”,或者說“無用”:“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p>
舒家灣天主堂剖面圖
30根車輻合在一起以轂為軸,形成中空的車輪,才能發(fā)揮車輪的作用。揉捏陶土做成器皿(比如一只壺),腹中空空方能盛放。開設門窗造房子,正因為中間是空的,才可以居住。
介于空間從本質上來說看不見也摸不著,究竟如何界定空間?自然要像老子和海德格爾一樣,借助有形之物。
傳統(tǒng)的中國木建筑是柱網梁枋組成的框架,輕巧通透,界定起來涉及復雜的哲學、美學和科學問題,相對而言,西式建筑更為一目了然,容易界定。這首先得益于西式建筑的立面。立面可以說是西式建筑至為重要的部分,不像中式建筑要擋、要掩、要曲徑通幽、要迂回曲折、要重重套疊、要起承轉合,西方建筑常常有氣派不凡的立面,一目了然,先聲奪人,用英國建筑史家帕瑞克?紐堅斯在《世界建筑藝術史》里的話來說,“每一幢房屋都競相向路人炫耀著它的身份和地位??”
炫耀立面的執(zhí)念如此堅定不移,并不因所處環(huán)境而改變,即使置身于東方的深山密林、層巒疊嶂的懷抱,始終不改其志——在這里我說的是舒家灣天主堂,川西地區(qū)最早的天主堂之一,始建于清乾隆時期,后曾被義和團燒毀,1902年,由法國人司鐸用索賠白銀萬兩重建。
舒家灣天主堂總平面圖
即使到了今天,舒家灣天主堂依然難于到達。所有的導航APP都只能將你導到淮口鎮(zhèn)路邊的一個簡易小碼頭,樹枝上釘一簡陋木牌,上面寫“天主教堂,停車5元”。
若停車渡河,要在山路上走上兩個小時。我們都不是第一次來,但依然需要找當地人帶路,才能于崎嶇的山路中,找到一條可以徑直開車到達的路徑。
帶路的婆婆說,舒家灣村里的人家?guī)缀醵家呀洶岬缴?a href='/xiacheng/' target=_blank>下城鎮(zhèn)居住了,四里八鄉(xiāng)的信眾往往都會聚集到鎮(zhèn)上新修的天主堂,金陽路,田神父就住在那里。
現在去舒家灣天主堂做禮拜的人不多了,但有人自告奮勇留守在山上。婆婆好久沒回過村里了,畢竟搬到山下之后生活要方便得多,不然,買點生活日用品都要爬山涉水走上老半天,每每有村里人上山,都會給留守舒家灣天主堂的人捎點油鹽柴米或者兩把小菜。婆婆提到舒家灣天主堂近兩年整修過一次。回憶起自己上一次到天主堂是2016年8月,當時確實見禮拜堂內搭著腳手架。
五彩斑斕的禮拜堂
如果說川王宮的設計處處體現出不講章法的隨心所欲、對細節(jié)的滿不在乎,而舒家灣天主堂恰恰在這兩點上都與川王宮背道而馳。整體建筑的設計思路相當明晰,中西合璧,設計感強,細節(jié)考究,李沄璋說內行一看就能看出這是出自訓練有素的設計師之手。站在天主堂正面,只見中間純西式的石牌坊向兩邊綿延,銜接自然地過渡到最后以兩角中式廂房收尾,廂房的滴水低矮,挑方粗壯、雄渾,線條有力,透著明清建筑少見的樸拙,可以推想這位法國設計師當時肯定精研過中國古建筑,甚至直接從更古老的年代汲取營養(yǎng)。
近看各種細節(jié),人物、鳥獸、花草、山水、云紋石雀替、方形柱的柱礎收腳、巨大石碑的“二龍戲珠”碑帽,無一不精,可以想象設計師在中西合璧的過渡與混搭上很下了一番苦心,將中國精湛石雕技藝和西方教堂立面完美地融合于一體。
在禮拜堂后端,左右都有廂房,構成兩個院落。李沄璋指給大家看,廂房的后壁(整體建筑的左右兩側)是金堂本地獨有的石板墻壁。因地制宜,本地傳統(tǒng)民居一般以紅砂石板為壁。當我們繞到整個建筑正后方,光線剛剛好,初夏的風帶來植物的香氣,中式穿斗結構的木框架、西式建筑的體量、一小格一小格的彩窗極具韻律感地排得整整齊齊,美得好似置身異域,讓人不知今夕何夕。畢竟不虛此行。
03
彭州宋塔
高高的山岡上站著三姐妹中國現存最高的古建筑形制是什么?——當然是塔。
在從成都去往彭州的路上,李沄璋簡略地給大家“科普”了一下塔的源流:塔是本土文明廣泛吸收外來文化基礎之后形成的獨特景觀??梢哉f,每一座塔都是多元文化碰撞所擦出的美麗火花。
俗話所說,“救人一命, 勝造七級浮屠”的“浮屠”就是古人對于佛塔的稱呼。佛塔這種建筑形制,最早是隨著佛教從古印度流傳過來的。相傳在釋迦牟尼80 歲入寂之后,弟子們從火化后的灰燼中得到了共計八萬四千顆真身舍利,這些舍利被八個邦國的國王瓜分,作為圣物供奉,他們建起圓冢,專門用于安置佛骨舍利,這些圓冢名字叫“窣堵坡”(梵文Stupa 的音譯)。窣堵坡就是最早的佛塔。
千年佛塔鎮(zhèn)國寺白塔
有漢一代,佛法西來,最初的譯經師們并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譯法,尤其是佛教經典中的很多概念都是漢文化中從未有過的,所以對于“窣堵坡”的翻譯也大異其趣,有的叫“浮屠”“佛圖”“浮圖”,有的叫“堵坡”。后來漢文字里創(chuàng)造出了“塔”字,從字源學上分析,有可能是借用佛陀的梵語音韻“布達”(Buddha)諧音字“答”,加上漢字偏旁部首“土”,表明該建筑是埋藏佛骨的土冢。
最初不過是夯土堆成的圓形土包包,傳到中國之后,與漢地亭臺樓閣建筑形式相融合,從材質到形制都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于建筑史上大放異彩——
中國現存最早的磚塔是河南登封市的嵩岳寺塔,始建于北魏。李沄璋給我們看照片,胖乎乎的圓柱形塔身果然很像早期印度窣堵坡。據劉敦楨先生研究,隋塔大多為木塔,現今幾乎不存。唐塔在國內大約百余座,漢化較為充分,延續(xù)對木結構房屋的模仿,以方形為主,少見六角、八角或圓形。而宋塔多為八邊形,專家統(tǒng)計占總數的80% 以上,少數方形平面的,主要分布在江浙和四川等南方地區(qū)。
鎮(zhèn)國寺塔正立面圖
彭州有巨大的佛塔群,其中云居院塔、正覺寺塔、鎮(zhèn)國寺塔并列為第六批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這些塔都因寺得名,在歷經千年風霜之后,寺廟已經不在,只剩這些幸存的塔,一度塔身長滿荒草、部分破敗垮塌。這些形制上都是方形平面的密檐式磚塔,既有唐塔遺風,又富于宋塔的玲瓏秀頎,因為年代相近且相隔不遠,彼此之間肯定存在著相互影響的淵源。它們是高高山岡上站著的三姐妹,像海子詩句里山岡上的姐妹,“所有的風只向她們吹,所有的日子都為她們破碎”——在時間的長河里,每座塔都是一個足以見證滄海桑田和過往歲月的幸存者,默默地代言著北宋時期輝煌的建筑藝術和彭州那段興盛的歷史。
三姐妹中最年長的正覺寺塔始建于公元1023年,5年后將迎來她的一千歲生日。而鎮(zhèn)國寺塔和云居院塔和她的年齡僅相差數十載,以千年之悠長計,百年亦不過彈指一揮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三姐妹外觀相近,高高的塔基,方形平面、外部密檐、共13 層,輪廓秀美,李沄璋尤其讓我們注意塔檐微微翹起的優(yōu)美幅度。他說,在古老的中國木結構建筑里,常常用極具藝術性的“卷殺”來處理構件外輪廓,使端部形成柔和的弧線。這種中式建筑中特有的弧線,弧度優(yōu)美,宛若繃緊的琴弦,似乎就只待歸來的燕子輕輕觸碰,便會有如水的音樂流瀉而出。
正覺寺塔內部結構
大姐姐正覺寺塔的塔基最高,后人為了上下方便,修有水泥石階,李沄璋找正覺寺的師傅要了鑰匙,帶我們上到塔基之上,指給我們看內部細節(jié),仿木斗拱和覆斗式藻井清晰可見。比起唐塔的空筒狀加設木扶梯的內部結構,宋塔的修造技術明顯更為先進,內里是筒中筒結構,外筒和內筒之間是盤旋而上的石階,內里五層,裝飾有軒敞的穹窿頂大門和精巧的圭形窗,從門和窗的形制,依稀可辨遙遠的印度血統(tǒng)。
二姐姐鎮(zhèn)國寺塔是三姐妹中個子最高的,塔基分為兩層,外部密檐上裝飾有精美石雕,每一面各不相同,有飛天伎樂,亦有托缽僧人和高高佛塔,從圖像學意義上分析,似乎就是募集資金修造浮屠的完整故事。檐下作菱角牙子磚,以疊澀磚層增加弧度,外筒和內筒之間亦步是盤旋而上的石階,一共五層,但并不鼓勵大家攀爬。石階狹窄,僅容一人勉強通過,層層疊澀兼作門洞,隔層雖有窗孔,但大多數地方都伸手不見五指,穿行其間,猶如置身神秘古堡之內。
川大教授李沄璋帶領我們進入正覺寺塔內
小妹妹云居院塔最為偏僻,處于彭州和什邡交界處的曲尺山上,路遙山深,人跡罕至。我們一路盤旋上山,處處可見危險警告標識:一會兒是小心急彎,一會兒是小心落石,一會兒干脆是小心滑坡??經歷了一連串的危險可能性暗示,大家心里各自繃著一根弦。沒想到在山窮水盡疑無路之處,與體態(tài)婀娜清瘦、遍體風鈴、頭上還裝飾著鐵鑄朱雀的云居院塔劈面相逢——她的出現那么突然而又順理成章,亭亭玉立于群峰拱衛(wèi)、雜花生樹之間,美得讓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交談聲都輕了下來。13層密檐,每一層均有12枚鐵風鈴,156枚風鈴迎著山風此起彼伏。塔側有石碑,字跡古拙,刻“秀嶺青山陪曲尺,端然古塔護云居”,真是再恰當不過,增一分則長,減一分則短。遍地落滿核桃無人撿拾,塔基上雜草半人高,蓊蓊郁郁,苔痕上階綠,草色入塔青。但我們畢竟不是草色,繞塔一周,在四面均未找到入口,也許是后人修整時已經把原來的塔門用磚填死了。
離開的時候,所有的風鈴都在空中傳遞著不舍,聲響清越,如果將其編碼解讀,它們沒準是在敲扣著仿海子《四姐妹》的詩句,攪動空氣,向她的兩個姐姐傳信:即使佇立千年/永遠是這樣/ 風后面是風/ 天空上面是天空/ 道路前面還是道路/ 而匍匐于我們腳下仰望的人/ 早已經換了一茬又一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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