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下山興未闌 | 一篇作于1943年的雞足山游記
雞足巡禮
選自《蒼洱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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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羅常培先生作于1943年
大理,不休地傳承南昭白族文化的奔流,是一個可驕傲的古城?!渡n洱之間》,顧名思義,它是作者在云南大理的蒼山、洱海之間目睹、所聞、所思之記述。
雞足山的得名,是由于全山形勢好像一個前舒三趾、后伸一距的雞腳。昨晚在昏冥中爬上金頂,連方向還辨不清,哪里顧得到全山形勝?清晨絕早起來,披上查阜西兄惠借的皮外氅,冒著刺面的寒風(fēng),爬上了華嚴(yán)塔的第三級,憑高俯瞰所謂“趾”“距”所在,也仿佛得之。
然而,我最注意的還是“峰頂四觀”。所謂四觀是日觀、云觀、海觀、雪觀。
日觀是東望日出,和泰山日觀峰的意思相同;云觀是南望祥云縣的彩云;海觀是西望蒼山洱海;雪觀是北望麗江的玉龍雪山。為爭取時間,第一當(dāng)然先看日出,可惜霧氣太重,朝霞黯然,不免失望,比起在嶗山、黃山、南岳、峨眉所經(jīng)歷來的殊為減色!再轉(zhuǎn)到北邊看雪山,遠遠的倒似乎有兩個白堆,恐怕新喪偶的眼鏡欺哄我,趕緊再用望遠鏡看,仿佛稍微清楚一點兒,但也不覺得怎樣奇麗。
明人王士性的《游雞足山記》說:
“入廟西北指則云間見麗江雪山。余從峨眉望大雪山,在印度萬余里,然旭日刺雪,光猶仿佛上余衣袂。此去麗水不千里,乃黯然無色?;蛟拼?a href='/baishi/' target=_blank>白石堆成,意近之。”
可惜我在峨眉絕頂望貢噶雪山時,恰好趕上日光不足,和此無從比較。至于士性所說“在印度萬余里”和“或云此白石堆成”云云固然荒唐,可是“此去麗水不千里,乃黯然無色”的印象,卻和我當(dāng)時的感覺相同。
至于西望洱海遠不及在蒼山中和峰上所見的清晰,南望彩云尤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若云奇觀,則愧無眼福!
除去峰頂四觀,我還想會會大錯和尚所稱賞的“雞足四友”。四友者:華首門為奇友,玉龍瀑為清友,傳衣寺古松為老友,華藏洞為奧友。
耗到十點左右,夔公歡歡喜喜地步行到頂,大家不禁歡呼起來。他眉飛色舞地談露宿“打火”的奇遇,餐風(fēng)吞雪的清福,滑竿伕積癮過深的老態(tài),清晨獨賞我們在昏冥中茫無所見的后山奧景,一宿所得竟自兼?zhèn)淦?、清、老、奧四絕;那么,偕此友而同訪四友,豈不更增游興?可惜老友、奧友非我們游蹤所及,清友被導(dǎo)者所誤,當(dāng)面錯過;幸而和奇友有緣,還算勉強瞻仰到它的風(fēng)采。
華首門在銅佛殿西太子閣后,懸崖飛矗二十余丈,上如窮闕環(huán)覆,中如雙扉緊掩,下則戶閾宛然。相傳這里就是迦葉守衣入定的地方。它的上面是絕頂觀海門下的危崖,崇崇隆隆莫見其巔;下面是舍身巖側(cè)的百仞深壑,窅窅冥冥莫究其底。站在這里俯仰瞻眺,雄奇淵奧的感覺同時并起。凝神默化,又好像置身在一幅萬仞蒼崖圖中,恍恍惚惚的連自己究竟在哪里都似乎辨別不出來!錢邦芑拿它當(dāng)作奇友,可謂善于品題了。舉一反三,那么,老、清、奧三友一定也該名副其實,雖然沒緣面晤,想來大錯和尚還不至于欺哄咱們。
在雞足山的鼎盛時代,據(jù)說全山共有三百六十幾座廟宇,現(xiàn)在所剩的大小不過二十四座,其中要算石鐘、大覺、祝圣、寂光、悉檀、傳衣、華嚴(yán)七個寺比較大。
我們從金頂下來,沿途看見觀音閣、大悲閣、銅佛殿、太子閣、伽葉殿幾座,都沒什么可稱述的。從會燈庵以下走馬看山,越發(fā)沒有從容禮佛的機會了。就我們所看到的說,大覺、石鐘、祝圣、悉檀四個廟的模范畢竟宏大。
大覺寺,明萬歷間無心禪師奉密旨把華嚴(yán)寺的藏經(jīng)搬到這個廟里來,但現(xiàn)在的廟宇卻是新翻修的。門前有娑羅兩株,左邊的六丈多高,右邊一株稍小。中間還有一棵很大的黃桷樹。附近有萬壽寺、興元寺、大智庵三個小廟。玉龍瀑便在大覺寺后面一里多地的寂光寺,聽?wèi)芽照f,那里還有元朝的公主墳,可惜導(dǎo)游者地理不熟,竟自讓我們把這個清友交臂失之!
石鐘寺,相傳因為從樓下掘出一塊鐘形的石頭得名;也有人說,當(dāng)初建寺的時候,側(cè)崖有石,風(fēng)吹如鐘聲。這都是傳說,找不到什么憑據(jù)。廟宇也是最近翻修的,現(xiàn)在還沒竣工。山門后有小西天,塑工尚不惡。韋馱殿上有民國二年中山先生所書“壇云性?!钡呢遥@在佛寺中頗少見。山門前也有娑羅三株,比大覺寺的還要大些。住持亞琋,云南鹽興人,據(jù)云治法相宗,但談話未涉教理。廟里藏有擔(dān)當(dāng)、大錯、許鴻和臨濟宗第七十一代中峰和尚的墨跡。許鴻的名字有三分之二和徐宏祖的聲音近似,難怪口耳相傳,竟會被人誤認(rèn)作徐霞客了。
祝圣寺在缽盂峰下,眾峰環(huán)拱,形勢極佳。從前本來是缽盂庵的遺址,民國初年,當(dāng)代禪宗大師虛云和尚才創(chuàng)建了這個廟。住持懷空,字滿照,虛云弟子,鹽城人,俗姓李。他的伯父李鶴寧,字湘谷,是咸豐時候的進士。廟里的龍藏閣有龍藏一部,頻伽精舍藏一部。閣下懸有李霞所繪羅漢數(shù)幅,神采奕奕,頗為生動,但懷空不肯輕易示人的“鎮(zhèn)山之寶”卻是清乾隆間屈爾泰所畫的墨龍。
全幅寬約八尺,長亦如之。頭部昂舉,右爪前攫,姿態(tài)極為雄健。其余半匿云中,若隱若現(xiàn),惟其見首不見尾,才格外蘊蓄著神奇莫測的韻味。據(jù)畫上趙潘的題跋,爾泰是提督董芳的幕府,死后葬在麗江。從龍藏閣東邊的靜室遙望對面的塔盤院,林木深秀中,白塔巍然高峙。彼此映照起來,越發(fā)顯得祝圣寺占取了很好的形勢。
在祝圣寺住了一宿,第二天早晨步行到觀瀑亭去看響鼓坡下的瀑布??上旄伤?,瀑布很微,涓涓細流,無可欣賞。對面的牟尼庵里有三會柏一株,系由刺柏、扁柏、圓柏三種合成,這倒可以供給研究植物合種的人們采做標(biāo)本。由牟尼庵曲折東行約二里許,就到了悉檀寺。
悉檀寺是雞足山最東的叢林,后倚九重崖,前臨黑龍?zhí)?/a>,是明朝萬歷間古德本無創(chuàng)建的。麗江木土司世為護法檀越,現(xiàn)在寺里的和尚大部分還是麗江人,所以在客堂待茶的時候,我們能夠嘗到富有麗江土風(fēng)的油炸糯米粑粑和胡麻酥油茶。寺內(nèi)有大佛一尊,是從西藏運來的,彌勒殿前的橫匾也是藏文,古宗的氣味雖重,但門前又有萬歷己未年“悉檀禪寺”的匾,因為沒有跟和尚詳談,還不敢斷定現(xiàn)在的宗派是顯是密。最早的碑文有萬歷四十八年謝肇淛所撰和天啟間蔡毅中所撰。
幾個廟比較起來,悉檀寺的世家氣派比較重一點兒,連和尚都不大有暴發(fā)的味道。廟里藏有《木氏宦譜》和圖像,譜前有嘉靖二十四年楊升庵所作序文,我另外有一篇文章專論它,這里不再多贅。
從悉檀寺東南行約三里許,登一小坡就到了尊勝塔院。尊勝塔院俗稱塔盤寺,寺后有一個印度式的白塔,跟北平白塔寺和北海里的樣式完全相似。黃克強夫人擬在這里辦一個保育院,現(xiàn)在雖然添蓋了許多平房,但還沒有開始收容兒童。
站在塔盤寺前面,隔著一道深谷向北遠眺,可以綜覽金頂天柱峰以下的全景,恰好像峨眉慧燈庵的地勢一樣。我們這次隨著一大幫游侶匆匆地走馬下山,既沒經(jīng)歷猢猻梯的險仄,也沒流連羅漢壁的奇峻,至于袈裟石、虎跳澗、八功德水等等古跡,更是白白放過,絲毫沒能徘徊憑吊!在快要離開這座名山以前,幸虧能在塔盤寺前有這一會兒流連,我才領(lǐng)會到崖壁插天盤云,松杉森蔚郁翳的雞足山何以在四周許多童岡荒阜中秀出眾表!可惜夔公不良于行,小弟弟懶病復(fù)發(fā),他們都在悉檀寺里休息,竟自犧牲了這一幕勝景。夔公動不動就夸耀他喝過曹溪一滴水,在光天化日之下看見過后山,得此抵制,我也有反攻的武器了。
至于小弟弟那篇筆姿生動、想象豐富的朝山記,只欠在塔盤寺前多挹取一些靈感,也未嘗不是遺憾!
1943年2月8日
舊版書系·《蒼洱之間》
羅常培 著
復(fù)制口令?h5X5Ymxe2Ue?
舊版書系·《蒼洱之間》
羅常培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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