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人都想知道:“毛狗洞”傳奇
桐城市區(qū)外側有個西門山,西門山上有個望湖亭,而在望湖亭下方丈許的崖壁上,又有一個可以容身好幾個人的“毛狗洞”。
誰曾料想,如今這個垃圾遍地、破敗不堪的巢穴,當年卻是演繹了一曲人狐奇情的福地洞天。
話說大宋年間,忽然某一日,桐城中街來了一個俊朗少年,他名叫裴志遠,是當地一個富家大戶的公子。裴志遠來自龍眠山區(qū)裴家莊,自他這一輩一直往上理,上溯到八代祖宗,世世代代一直隱居山鄉(xiāng),從沒有離開過山林、田地。也難怪,那時候經濟極不發(fā)達,離開土地就意味著挨餓受窮。
裴志遠的祖宗們謹記“勤儉持家”古訓,家資像滾雪球一樣,越聚越多,傳到他父親這一代,已是富甲一方的大戶了。俗話說“衣食足而后知恥辱”,裴志遠父親手里有錢了,而且是很多很多的錢,很自然就想著怎么去掙得體面,光宗耀祖。
電光火石之間,他想到了“詩書傳家久”這句話,識文斷字總比面朝黃土背朝天強上百倍,日后或許還可以求取功名。當時他就一拍腦袋:叫兒子讀書做學問。主意既定,就有高人指點,鄉(xiāng)野俗氣熏天,恐褻瀆詩書靈氣,也難斷兒孫塵根。于是,狠狠心,花大價錢在中街買下一處大宅院,距離縣衙不遠,安全、省心。
裴志遠學門開得晚,進得城池,才開始正式讀書,卻已是一十六歲的半大小伙子,去塾師學館,常被同伴譏笑,幾次下來,他開始打起了退堂鼓。其父望子成龍心切,急得什么似的,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剛退役回家的縣衙張師爺聘請過來,專門做了兒子的塾師,而且配備家奴使女,只希望裴志遠一門心思把書讀好。
他果然不負乃父期望,加之張師爺盡心盡力,不出半年,《三字經》《百家姓》便能倒背如流。更兼有繪畫天賦,看什么畫什么,畫什么像什么,喜得張師爺不住地念叨“孺子可教也”,直夸他是奇才。到了來年春上,張師爺又新添上《千家詩》教程,裴志遠如同找到了新草場的牛犢,吟誦得更加有板有眼了。
這一日合當有事,張師爺邀約好友春訪蓬萊仙閣,決定休館歇學一個月。沒有了張師爺的盯防,裴志遠頭幾天還能遵循布置去做,但時間一長,便滋生懈怠,再難坐得住了。畢竟是心性頑劣的少年,管家裴大也心痛公子讀書辛苦,便不阻攔,且予細心指點,說城外西門山是個好去處,時值仲春,那兒疊翠流香,更兼峰頂望湖亭,可以遠眺瓊樓勝境。于是,帶上書童裴靈,出得城池,直奔西門山尋芳而去。
一路上,碧草萋萋,繁花簇簇,兼得暗香盈袖,裴志遠神清氣爽,他覺得,還有更多更好的美景在前頭。繼續(xù)向上走,路變得越來越陡峭,兩旁高大的松樹、柞樹遮天蔽日,讓人恍若隔世。走著走著,眼前赫然開朗,裴志遠已經登上了山頂。
站在望湖亭上,極目遠眺東南,菜子湖云蒸霞蔚,蓬萊山柳綠花紅,他陶醉了。不由想起,早先在龍眠山老家,只知道有城郭福地;如今進了城,卻原來更有海市勝天。他在心里感嘆:難怪世間人都爭著出人頭地,做得人上人就是好哇,可以盡享榮華富貴。
人心一動,天界若雷。裴志遠這種心思,就驚動了一只潛心修煉的狐貍,其洞穴恰在望湖亭一側的崖壁上。在當地,狐貍俗稱毛狗,常常偷雞逮雀,作奸犯科,因而名聲一向不雅。但這只狐貍卻是例外,出生不久就開始修煉,距今快滿千年,已然成了精,離最后一步成仙,僅是咫尺之遙了。
這些年,她所經歷的磨難、所忍受的苦楚,若不是立志求仙,也可能會跟其它物類一樣,根本支撐不到現在。隨著裴志遠的心念流轉,這狐貍慢慢睜開了眼睛,書生俊朗飄逸的神態(tài),還有眉宇間的勃發(fā)英氣,直鉆入她的心扉。乍見傾心,再見傾城,就在裴志遠第三次站到望湖亭的時候,狐貍再也把持不住了,她義無反顧地出了山,化作一個翩翩美少女,迎著他的目光,款款而來。
那是怎樣的一個女子?。涸启W粉頸,蛾眉鳳眼,杏臉桃腮,柳腰長腿……裴志遠看得呆了,直到女子趨前萬福,才驚醒過來,趕忙回禮。
要說世間有“一見鐘情”這回事,那應該就是他們這樣的了。這個時候,裴志遠忘記了寒窗學業(yè),狐貍也拋卻了千年修行,兩人相見恨晚,相談甚歡,不忍分別。還是書童裴靈的煩躁走動驚醒了他們,化名鶯鶯的狐貍精,只當了自己是真正的人間女子,抬起頭,看看日頭已經偏西,便邀請公子去家中午膳,說自己住得不遠。
裴志遠爽快應承,連忙打發(fā)裴靈先行回家,這倒叫鶯鶯作了難,但畢竟是道行深厚的精靈,立馬又釋然了。她悄悄施展法術,等裴志遠跟著她七扭八拐,再轉過山角,就在半山腰一小片開闊地上,凸顯出幾間房屋,青瓦灰墻,黑漆門扉。裴志遠一見,雖然覺得矮小,倒也精致有序。
鶯鶯開了門,走在頭里,裴志遠緊緊相隨,當一只腳跨進門里,但覺陰氣撲面,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鶯鶯連忙過來攙扶,而后快步牽引進入內間。這無疑是女子閨房,熱烈浪漫而不失溫馨:大紅的窗簾,大紅的被褥,大紅的帷帳,連臨窗擺放的桌椅都是大紅的。鶯鶯殷勤地把他按坐到椅子上,說父母走親戚十天半月不得回,盡管放心歇息,自己這就去準備飯菜。
恍惚間,似乎幾度春秋,陌生感已然無存,夢里美味跟真的一樣,肚子跟著飽滿起來。其實,裴志遠僅僅打了個盹,但他并不曉得自己著了妖道。剛睜開眼,就見鶯鶯抵近身,面對著面,笑吟吟地凝望著自己。他愛憐地捧起那雙嫩白小手,放在臉頰上摩挲起來,先前的矜持跑去爪哇國了。鶯鶯施展出嬌媚手段,滿眼的愛慕,手指輕撫,咯咯直笑,裴志遠仿佛過電,全身哆嗦,通體燥熱。他哪里見過這樣的陣勢?何況絕色佳人,哪里還能把持得???于是,兩人移步藏身于床幃之中,你情我愛,再不問山前山后的草長鶯飛了。
自此,只要有由頭可借,裴志遠就迫不及待跑去鶯鶯家相會。兩人儂情妾意,道不盡相思之苦,說不完愛戀之情,真?zhèn)€是如膠似漆,天見猶憐。
“歡娛嫌日短,寂寞恨夜長?!边@一天,裴志遠正打算出門,就被云游歸來的張師爺堵個正著??吹茏踊呕艔垙埳駪B(tài),張師爺心生疑慮,再仔細一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裴志遠印堂已經發(fā)暗,發(fā)梢還在隱隱向外冒著黑氣??h衙早年曾奉請過道士坐鎮(zhèn),張師爺瞟學得些許皮毛,知道這是妖毒入體的癥候。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裴家宅院陽氣興盛,就是俗話說的火焰高,一般鬼怪精靈不得近前,這又是如何沾染的呢?等喊來裴大、裴靈一一詢問,終于有了數,不由分說,把裴志遠關進臥房,并在門上落下大鎖。吩咐停當,徑往龍眠山裴家莊,通報他父親去了。
張師爺力薦,裴老爺苦請,三清殿主持星云大師終于答應前來降妖。這星云大師自幼修道,法力高強。他來到城中街裴府,往裴志遠前心后背各貼一道符咒,嘴里念念有詞,并揮動桃木劍,圍著他不停地轉圈。此時裴志遠雙目緊閉,牙關緊咬,慢慢地,眼睛能睜開一條縫,嘴唇也開始哆嗦起來。俄而,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上下牙齒隨之相互叩擊,得得作響。
恰在這個時候,裴志遠驚訝地發(fā)現,鶯鶯像一片輕盈的羽毛,正慢慢向自己飄來,他張口準備喊她,一口淤血噴射而出,灑落鶯鶯全身。更奇怪的是,鶯鶯剛一沾血,隨即倒在地上,不住地翻滾,最后,竟變成一只金燦燦的黃色狐貍,匍匐在地。
星云大師跳起身,挺起桃木劍就刺。裴志遠大駭,還沒喊出口,就聽見再熟悉不過的鶯鶯聲調,從狐貍口里緩緩吐出:“大師莫急,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樣,且聽我一言,再動手不遲。我情愿領死,絕不逃避?!?/p>
星云大師剛要落下的桃木劍停在半空,微瞇著眼睛,“好,你有什么話,盡管說出來。”
狐貍嘆了口氣,滿是幽怨,“大師法力高強,我如果為著自身活命,早逃亡深山,你不會找得到的。我本無心禍害裴郎,奈何人妖有別,從茍合那一刻起,我就預料到這種結局。臨死之前,只求大師一件事,將我的筋骨與鹽巴同煮,讓裴郎吃肉喝湯,以我修煉聚攏來的精氣,彌補他受損的元陽,也算了卻我愛著他的最后心愿!”
聽到這些,裴志遠已是淚流滿面,不住地大喊大叫,“不,不……”裴父也是以腳跺地,一疊連聲,“怎么不能是人,偏偏就是妖狐呢?”
星云大師搖搖頭,手里的桃木劍跌落到腳邊,他也沒有去撿。
狐貍艱難地爬到裴志遠腳旁,哀求著:“裴郎,你就成全成全我吧!”他昂頭挺胸,就是不搭理。
場面一度僵持,誰也不說話,還是星云大師打破沉寂,他盯著狐貍開了腔:“蛇有蛇路,妖有妖道。你能保證今后永不犯戒嗎?”狐貍可憐巴巴地望著裴志遠,還想說什么,星云大師斷喝一聲,“敢不敢保證?”
看情形不可逆轉,狐貍轉圈再三作揖,方領得星云大師懿旨,一步三回頭地前往終南山樂土,再續(xù)千年修行去了。
回頭再說裴志遠,得星云大師奇方救濟,有家奴使女悉心照料,不出一月,元氣恢復盈滿如初,又能行動自如了。到底心愿未了,這一日,在裴大、裴靈陪同下,再次來到西山望湖亭下的那片開闊地,哪里還有什么房舍蹤跡?只在靠山腳的崖壁,有一個一人高、幾人進深的毛狗洞,想來正是彼時的閨房,那種熱烈和浪漫已成過眼云煙,裴志遠唏噓不已。
狐妖已投終南嶺,此地空留毛狗洞!
自此,他不再相信人世間有什么驚鴻艷遇,也不再奢求城市里的絕代繁華,搬回了老家龍眠山脈腹地裴家莊。每日早晨,在給父母高堂請安獻茶之后,便專心致志讀書作畫,經年不輟,遂成一代宗師。
到如今,他留存的詩書畫卷遍布海內外,凡有他的印簽,均為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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