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陵志丨壯哉!泉州這個“皇媽宮”見證一位奇女子的殉國悲史
崖山之役,南宋楊太后不肯茍活求生,投海殉國;晉江塔頭劉村開基祖以忠義守節(jié)為念,設(shè)神位供奉楊太后,子孫秉志建成慈元行宮;太后崇拜流入越南,南宋國母竟成海神……
丨慈元行宮大殿上方高懸“南宋母儀”匾額
不改成色的奇崛人物
每遇王朝崩垮、朝代更迭之時,往往充溢著各種悲愴、哀婉的故事,漢、唐、宋、明,莫不如是。一些奇崛高古的人物,也常會在這樣的時期脫穎而出,如岳飛、文天祥、黃道周等。曾以“離地露根的蘭花”來暗示亡國遺民哀痛心境的南宋畫家鄭思肖,高呼“不知今日月,但夢宋山川”之時,歷史的定格,便多在這樣的瞬間,且任憑歲月沖刷,不改成色。
在泉州有一處鮮為人知的宮廟,這里同樣緘封著一段歷史的血淚悲歌,定格住了一位奇女子面對滄海橫流的剛毅身影。奇的是,這位女子日后竟被越南民眾視為海神,奉祀至今。這座宮廟就是晉江東石鎮(zhèn)塔頭劉村的“慈元行宮”(俗稱“皇媽宮”),這位奇女子便是在南宋末“崖山之役”里殉國的楊太后。
與眾不同的“皇媽宮”
塔頭劉村居住的都是劉氏人家。邁入塔頭慈元行宮,你能迅速地感受到這座廟宇的與眾不同。主殿之上,高懸著“宋慈元皇太后”、“南宋母儀”匾額,分明地告知這里所祀的主神與皇太后有關(guān)。整座行宮棟宇聿新,華堂高筑,氣象堂皇,又猶存太古之風。神龕之內(nèi)帡幪之中的塑像若隱若現(xiàn),難識其面。龕前還放置著兩座輦轎,里面分別端坐著“宋昺帝”和“慈元皇太后”。殿中有柱聯(lián)寫著“三載簾垂志吞羯虜,兩朝主幼力護圣躬”、“翹節(jié)崖山母儀不朽,奉神塔海世代長光”。
丨屹立于塔江江畔的“慈元塔”
宮內(nèi)墻上有碑刻《慈元行宮甲子重建記》,據(jù)塔頭劉村的老年人協(xié)會會長劉榮謀介紹,碑文是該村劉氏十六世裔孫、舉人劉云路于清同治六年(1867年)所撰。在碑文的開頭部分便直截了當?shù)攸c明了該宮廟祀奉的主神的來歷:“塔江慈元行宮者,祀宋殉節(jié)厓山慈元楊太后者也?!眳兩郊唇?a href='/guangdong/' target=_blank>廣東崖山,而“楊太后”據(jù)查其原名為楊巨良,浙江淳安人,是宋度宗的貴妃(淑妃)、宋端宗趙昰的生身母親。其父楊瑞芝,曾中進士,官至兵部侍郎使,后以女貴,進封燕國公。
忠誠守節(jié)成為祖訓(xùn)
在這位楊太后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她在崖山殉節(jié),為什么會被劉氏奉祀于晉江東石的塔頭劉村內(nèi)?這從《塔江劉氏族譜》中都能得到解答。
丨明朝首輔葉向高撰寫的《忠烈祠碑記》收錄于族譜中
塔江劉氏宗祠為硬山頂磚木石建筑,三開間二進。前落三川脊頂、雙塌壽,石構(gòu)門墻,有青石夔龍窗、影雕花鳥腰堵、白石浮雕麒麟裙堵等裝飾,檐下木構(gòu)牌樓,梁裙、雀替、吊筒雕刻彩畫甚工。門廊有柱聯(lián):“遠從北里分宗派,近自東樓肇本基”。
丨主殿側(cè)墻貼滿紅色“契約”書
劉村的《塔江劉氏族譜》始修于明萬歷年間(1573—1620年),后又數(shù)歷重修,現(xiàn)存有清刻古本。據(jù)塔頭劉村老年人協(xié)會秘書長劉賢款介紹,《塔江劉氏族譜》共有13本之多。在《塔江劉氏族譜總圖》卷中,我們發(fā)現(xiàn)收錄有明朝首輔葉向高撰寫的《忠烈祠碑記》以及明朝禮部主事、中書舍人呂圖南所作的《塔江劉氏族譜敘》,珍貴異常。
從族譜上的記載來看,塔頭劉村(也稱劉厝)的開基祖是南宋時護駕楊太后和宋幼主南行的朝散大夫、行軍令史劉拓。
宋德祐二年(1276年),蒙元攻陷臨安,恭宗被擄北去,益王趙昰繼位于福州,封楊淑妃為慈元楊太后。爾后,端宗趙昰與楊太后,以及弟弟趙昺,南下泉州,怎料招撫使蒲壽庚閉關(guān)拒駕。劉拓之父、福建招撫使劉仝祖勤王兵敗后,自縊身亡。由于忠心耿耿、守節(jié)不移,他與妻兄林同二人被后人共祀于“忠烈祠”中。
楊太后與二幼主繼續(xù)南逃廣東。時值兵荒馬亂,劉拓由福清東北故里打算潛至漳州,道經(jīng)泉州時,改變主意,“遂止于泉之晉之塔江焉”(隱居于晉江塔江東樓一帶)。劉榮謀表示,劉拓在塔江隱姓埋名,教書為生,生有三子。所以,現(xiàn)在塔頭劉氏共分三房。
景炎三年(1278年),端宗趙昰驚病交加,在碙洲去世。端宗死后,朝臣江萬載、陸秀夫等人擁趙昺為衛(wèi)王。1279年,因被元兵逼迫,無處躲逃,丞相陸秀夫負衛(wèi)王趙昺在崖山投海自盡,隨行10多萬軍民亦相繼跳海。衛(wèi)王趙昺時年8歲,是宋朝最后一位帝王。
楊太后聽聞趙昺與陸秀夫投海悲訊后,痛哭曰:“前九主,后九主,嗟南北之相符;亡一君,立一君,盡心力而后已。今無復(fù)望,甘填精衛(wèi)之冤;義感全師,盡守屈原之節(jié)?!保ㄒ姟洞仍袑m甲子重建記》)表達了她不愿辜負君、國而茍活于世,愿像屈原一樣守節(jié)而終的志氣?!八焱逗Q硣?,懿壽36歲”。
當劉拓獲悉楊太后和幼主投海身亡一事,悲憤欲絕,于是“爰塑主母之神,少效臣職;用示繼繩之后,共盡忠心”,設(shè)楊太后與帝昺神位供奉的同時,也教育子孫要忠誠守節(jié)。后來,劉氏子孫在塔頭建起“慈元行宮”(即“皇媽宮”),數(shù)百年來香火奉祀。其開基祖劉拓的“行軍令史”銅印,亦被保存迄今。
殉國氣節(jié)折服民心
據(jù)介紹,目前在中國,僅有三處奉祀楊太后的宮祠。除了晉江塔頭“慈元行宮”外,還有一處在廣東崖山,該祠名為“慈元廟”,另外一處則是臺灣鹿港鎮(zhèn)海埔厝慶安宮。每年農(nóng)歷四月初四,晉江塔頭都會舉辦慈元皇太后生辰慶典,后來又演變?yōu)椤按仍?a href='/wenhua/' target=_blank>文化節(jié)”,用以紀念這位以身殉國的南宋太后。
丨劉賢款翻閱劉氏族譜,尋找劉氏修建慈元行宮的記載。
在《慈元行宮甲子重建記》一文中,劉云路稱贊楊太后:“問歷朝之國母,孰比行芳?增兩粵之山川,更因人重?!闭J為楊太后的氣節(jié),足以使南宋后期某些氣骨衰弊的叛臣相形見絀。
經(jīng)過歷代以來的修繕,如今的塔頭“慈元行宮”美輪美奐、金碧輝煌,它與屹立于塔江江畔的“慈元塔”(古稱虎嘯塔)相互輝映,已成為該村的一大美景。
另外在塔頭“慈元行宮”內(nèi),記者還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在主殿左側(cè)墻上貼滿紅色“契約”書,其內(nèi)容大致都是村中某孩童要拜皇太后娘娘為“誼母”。塔頭劉村村支書劉永進笑著說,自古以來,村里哪家的孩子如果長得比較瘦弱或者多病,就會來這拜“皇媽”,與“皇媽”結(jié)個緣,討個平安吉祥,久而久之漸成一種民俗。在村民的心目中,“皇媽”無疑是最重要的庇護神之一。
異域海神再添傳奇
崖山之役或許是宋王朝的終結(jié),但與大宋烈魂有關(guān)的傳說并未就此畫上句號。慈元楊太后在身故數(shù)十年后,竟出人意料地成了越南地區(qū)的“海神”。
據(jù)中山大學(xué)歷史系教授牛軍凱在其論文《“海為無波”:越南海神南海四位圣娘的傳說與信仰》中稱,“南海四位圣娘”是越南的重要海神,其人物原型是中國宋朝末年的楊太后及其兩位女兒(公主)、一位侍女。文章稱,在中國絕大多數(shù)官方史籍中,沒有提到楊太后曾生有公主之事,但香港地區(qū)有關(guān)于楊太后女兒的傳說,據(jù)康熙版《新安縣志》載,在官富山(今屬香港九龍地區(qū))有“金夫人墓,在耿墓側(cè),相傳慈元后女晉國公主溺死,鑄金身以葬,熔鐵錮之”。
丨塔江劉氏開基祖劉拓的行軍令史銅印保存至今
為什么楊太后會成為海神?部分越南史籍稱,楊太后和宋朝公主投海后,其尸首漂流至越南義安省瓊瑠縣大乾???/a>,“衣服容貌完然如生,皆驚以為神,于是相率封葬,立祠奉事”。牛軍凱的研究稱,楊太后及公主在乾海門被祭祀后,逐漸成為越南清化、義安地區(qū)的重要神祇。其首次官方接受和冊封是在越南陳朝英宗時期(1293—1314年)。高春育本《大南一統(tǒng)志》載:“興隆二十年(1312年),英宗親征占城,舟抵乾海門,夜夢神人曰,妾趙宋妃子,為賊所逼,困于風濤至此,上帝敕為海神久矣,今愿贊圣功以殺賊。繼覺,乃命致祭啟行,海為無波,直抵闍盤城。大捷,及還,命加封贈國家南海大乾圣娘……”阮炳《南洋四位圣娘譜錄》說,黎圣宗曾加封神祇為“國母皇婆大乾國家南海四位圣娘”。據(jù)《烏州近錄》記載:“凡遠近商賣人等船過海,倘遇風波尤迫,懇禱呼吸之間,果遂平安,至今隨處???,創(chuàng)祠以祭。此南海福神之最靈者也?!币欢螘r間內(nèi),四位圣娘甚至是越南民間影響最大的神靈。
在越南,楊太后成為被供奉的“四大天后”之一,保佑出海平安,可見楊太后崇拜已經(jīng)融入了越南文化之中。其實不只是“楊太后”走出了國門,在東南亞還有“三忠宮”奉祀著文天祥、陸秀夫和張世杰。牛軍凱認為,這是中國文化向東南亞傳播發(fā)展的案例,揭示了“海上絲綢之路也是文化交流之路”的重要內(nèi)涵。
明天啟元年(1621年),呂圖南在其所撰的《塔江劉氏族譜敘》中稱:“天之愛中國也,雖當閏置腥濁之日,常留忠義之正氣,以至于鐫金裂石而使人奮;而天之愛忠臣義士也,雖當國破家亡之日,亦當常留如綴之一線,以至于豐枝茂干而使人思?!弊肿种榄^,引人深省。
正所謂,“一代興亡史,千秋節(jié)概風”,南宋文天祥、陸秀夫、楊太后等留下的這股忠義之氣,顯然并沒隨著年月的逝去而淡去,相反,它還會在人心之中慢慢聚集、氤氳如蓋。
( 吳拏云 鄭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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