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安明:漫話凱棠

阿妞是凱棠的人,她在沿海打工,她說她要回來,約我去她那里走走。我去了,伙同我的朋友。凱棠在偏城的西南面,從偏城出發(fā),經谷隴南上加巴山梁,此時的我們其實是在清水江北岸的山脊中穿行的。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然后一股腦繞進了清水江河谷,到了凱里的旁海鎮(zhèn)后,又往東而南,凱棠也就到了眼前。

這是一個很狹窄的地段,幾匹大山分別叫干炸書、別單、報別炸、報別福、坡里康等,其脈絡不知從何而來,均匯集于此,于是山谷便成了凱棠鎮(zhèn)駐地的風貌。據上輩人說,兵來時,只要躲到凱棠和革夷這些地方,漢族是不敢來的——難怪古時人們會將此地稱之為“生苗區(qū)”。我的外公曾對我說,國民黨抓兵,外公帶著其弟弟就跑到這一帶來投親靠友,免去了國民黨兵役之苦。他們是在解放的前夜才回到施秉故鄉(xiāng)白洗的。

這里的街道實在太袖珍了,幾輛轎車,三五架三輪車,還有十幾架摩托車也就把街道塞得透不過氣來。好在兩邊的商鋪簇擁著,有的還堂然寫著“超市”,確實有幾分的模樣。而進超市的人并不說漢話,幾名苗話,什么貨物都是可以選購。這里沒有專門的農貿市場,街道的兩旁隨意擺放著攤位,也就構成了吆喝或討價還價的集市。這里售賣的蔬菜水果當然是絕色的山貨。他們把蔬菜都捆綁成小把小把的,辣椒、白菜、黃瓜、葫蘆、苦瓜等等,什么都是有。要說最有特色的當然是本地的黑豬。豬蹄子燒得糊黑糊黑,糊燋的味道溢流于街區(qū)。我想,如果是近一點,還真的想稱幾斤回去嚐一嚐。這次是阿妞直接到街上來接我們,看我們對黑豬肉那么的入迷,她順便也稱上了幾斤豬蹄子,這當然是待我們的。

凱棠亦然在幾年前已從“鄉(xiāng)”變成了“鎮(zhèn)”,其鎮(zhèn)現(xiàn)轄蘆笙、火香、梅香、凱棠、大坪、凱哨、養(yǎng)小、白水、龍?zhí)?、新村?a href='/nanjiang/' target=_blank>南江等11個行政村,44個自然寨,全鎮(zhèn)有近20000人,99.9%是苗族。這些苗族分別姓楊、顧、張、王、周、唐、何、熊、李等。我當然不完全相信這些姓氏與漢姓有關,也可能無關,如顧氏可能是從漢變苗的,算是真正的有姓;如李氏、熊氏等,可能就由其入黔先祖之名而成為姓的,在此不作研究。到了這里,我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那就是一個姓氏一個村落,基本沒有的混居的。如此次我走訪的顧氏,他們就居住在鎮(zhèn)的半坡之上,而又以一條小街道為界,其下則為張姓;又如,火香寨則為楊姓,龍?zhí)羷t為王姓,原貴州省正協(xié)主席王正福就是龍?zhí)寥?。我們這次所走訪的阿妞,姓顧。顧氏來源于漢姓。其入黔先祖為顧成。顧成,揚州人氏,因平亂有功,陰及后人,其五世孫駐領爐山,封千戶指揮廣威將軍,隸鎮(zhèn)遠鎮(zhèn)總兵轄。據凱里籍作家秦蕪先生考證,顧成的第六世孫顧駒于明孝宗七年(1495年)因軍事失職,畏上究罪,逃避到開懷,改用苗名傍迪,開懷苗民接納了他,并上門入贅。由此而化為苗。其子孫繁衍,在凱棠、開懷、排陽、八寨生發(fā),成為苗疆顧氏苗族大姓。到清王朝在苗疆強制推行改土歸流,地方官橫征暴斂引起苗族反抗,顧氏苗族亦投身其間,成為朝廷叛逆。如咸同張秀眉起義時,其戰(zhàn)將巖大五,就是顧氏子弟。他曾率領一支二千人的苗軍消滅清軍大量兵力。后因叛徒出賣,被俘遇難。咸同起義失敗后,有一王姓清軍武官來到凱棠苗寨招降,于是顧姓苗族都隨他改為王姓。此事,有碑記于香爐山。

好多年以來,我一直有一個習慣,那就是每到一個陌生的村寨,我都是必須了解當?shù)氐拿耧L民情。每當?shù)玫揭稽c資料以后便讓它變成文字加以記得述。阿妞家居住在凱棠南面的山梁之上,趁著飯菜還沒有煮熟的空隙,我從阿妞家居住的西南角繞道山梁之上。站得高看得遠,站在尾嶺之上,還顧左右,凱棠鎮(zhèn)盡收眼底。東面,能隱約看到大坪到清水江河谷,西可見火香寨,北則為龍?zhí)撩缯_@里森林植被都很好,所以我所見到的村落大多半隱露于森林之間,傍晚的霞光時隱時現(xiàn),雞犬之聲相聞,炊煙裊裊上升。從山脊往西下行,就是火香寨。人還沒到寨子,突然又下起了毛風毛雨起來,夏末的雨,我們叫“分龍雨”,那是瞬間即逝。下到寨子時,雨又停了。

我真不知道為什么叫“火香寨”?苗話“楊肯”,也就是居住在上方的村寨子?;鹣阏埠推渌拿缯畈欢?,所不同的是,這里的苗寨,雖都居高坎,而他們?yōu)榱斯?jié)省地盤,把豬攔牛圈都放到大屋之下。別說怎么樣,至少也是一道具風景。比如,人過路,其豬露出頭來,嗯嗯幾幾,沒完沒了。其實主人送了豬食,它們也不多事,安詳而居。百姓說,別看那豬確實聽話。當年巖大五起義,怕官兵來操家,叫豬不叫,那豬真的不叫一聲——懂人性。不過,對于我這個外來人,我認為這“上樓下圈”的村寨我見了不少,只是這里確也特殊。一小空間,就成了豬攔牛圈。這圈舍確實比較扎實,實在硬朗,又不占地。那豬、那牛居然還能享受冬暖夏涼,何樂而不快乎!

從上到下,轉了半天,回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前面有古樹,古樹之下有有一群人,這里有打麻將的,還有吹牛的。見我到來,他們還是有幾分“懼”。當見我不問什么時,他們放心下來。我說這古樹很古了,他們則說有五百年了。我說,這里好看全鎮(zhèn),他們說,嗯!大部分都是能看到——言外之意,還是讓我不要說他們在打麻將。其實,打點麻將也不怎么。只是這苗寨,有這東西似乎與當時的環(huán)境不相匹配而已。怎么說呢?因為革命烈士顧希鈞就在一百米之外。顧希鈞,確有故居。顧希鈞故居是一層三間瓦房。但作假也太多,居然是玻璃窗。而且顧希鈞也沒介紹清楚。只說他為人民而死,國家“認可”,然后也就沒有下文。這太馬虎。一個革命烈士的事跡,根本就不知道。我想:一個能為中華民族解放事業(yè)貢獻生命的人,哪里這么簡單了事,后人當為尊重。展轉而思,當然也不能全怪他們,因為他們可能全不知道其人其事其事跡。

往西邊有有兩棵千年古樹,兩棵長得都十分茂盛。只是一棵彎了一點,而另一棵則直達天空。其故事各說各有理,不在評論,但也得說說。

一天,有個從湖廣來的賣油翁,挑著兩桶桐油進寨子來出售。它從清水江那邊過來,走到一個山坳上休息。就想趁這個時候去撒尿。當他回來時,兩桶油已一干二凈。當時又沒有人經過,感到凝懷。那只有問樹了。當時長得大的只有松樹和杉樹。它們聽到問訊,當然各自承認。這賣油翁只得發(fā)毒誓,誰吃了誰歪腰。松和杉當即表示同意,其實最后,松敗而杉贏。所以現(xiàn)在的杉樹長了一代又一代,而松只能有一代。這些都是傳說,故事來源地可能是在江南或更遠的時候,肯定不是凱棠。它不過是教育人們,做好人,才有后代而已。

我是施秉黃平支系苗族,我們這里也有“大歌”,那只是在野外來唱,而且還必須是男性。對于凱棠苗族大歌,我確實不知道。不過,我六年前曾在革夷采訪時了解到一點。凱棠大歌確實不簡單,他們是多聲部呢。凱棠苗族人在結婚嫁女、起房造屋、老人百壽時都要唱這種多聲部、無指揮、無伴奏的歌種。凱棠苗族大歌分吉祥歌、富貴歌、百壽歌三部分,以歌頌英雄、激發(fā)智慧、開發(fā)富貴、延年長壽和興旺子孫為主題,因為會唱該大歌的人凱棠人最多,所以稱為凱棠苗族大歌。電視臺聽過,不在此次采訪之列。不過,聽說這凱棠苗族大歌篇幅宏大,內容豐富,底蘊深厚,幾天幾天唱不完,就是唱者年歲已稀,歌詞瀕臨失傳,這得必須進行挽救和傳承。

電話鈴聲響了,我得必須到阿妞家吃飯了。來的都是客。怎么說呢,有舅媽舅爺,有姑爹姑媽,還有村子里的人。反正一大堆人,我也不知道喊什么,叫什么。苗族人對老喊老對小喊小,那是沒錯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已。阿妞的父母都是七十多歲人了,很客氣,見是阿妞的朋友,當然更高興。苗族的飯,不那么好吃,你得喝酒,得唱歌……這是禮數(shù)。阿妞的老表從大老遠的來,我喝了,唱了,二渾二渾,不知道哪個時候回到的偏城。(吳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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