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老北京熟知的“鎖龍井”傳說,北新橋還有怎樣的歷史?
新年伊始,北新橋地鐵站迎來了高光時刻:首都機場西延線開通運營,北新橋站成為首都機場線的終點站,還能和5號線進行換乘。到首都機場乘飛機的旅客,還可在這里提前完成安檢和登機手續(xù)的辦理。
新開通的首都機場線北新橋站
地鐵站D口旁,曾經(jīng)有一座仿古石橋,多次引發(fā)了人們對“北新橋”這一地理概念的討論。在歷史資料中以及老北京的記憶背后,北新橋這一帶非常繁華。
如今,新建成的北新橋地鐵站A口融合了很多老北京的特色,以傳統(tǒng)的四合院金柱大門樣式,向人們展現(xiàn)著這一帶深厚的文化底蘊。
北新橋一帶又有著怎樣的精彩往事?不妨借此機會,來一次深度游。
石雀胡同與古橋位置
從北新橋地鐵站C口出來,是一條胡同名極具特色的胡同:石雀胡同。其特別之處在于,這條胡同的讀音很多人容易讀錯,長期生活在這一帶的老北京才知道怎么讀。這里面的“雀”字,發(fā)音是“巧”,而不是“確”。這和老北京人稱麻雀為“家雀(音巧)兒”是一個道理。這么解釋,并不是說這條胡同和鳥類有關(guān)聯(lián),實際上,“石雀胡同”其實是“石橋”的訛傳,也就是說該胡同的本名應(yīng)該是“石橋胡同”。而這座石橋,就是大名鼎鼎的北新橋。從胡同這個名稱,可以證實當年的北新橋確實是一座石橋,而不是木橋。
在地鐵D口西側(cè),曾經(jīng)復(fù)建有一座石橋:北新橋,但它并不是原物,真正的橋體究竟什么樣沒有人見到過。如今,這座石橋所在之處也被改造為公園,石橋不見了蹤影。
曾經(jīng)復(fù)建的北新橋石橋,如今被改造為公園。
查閱清代的乾隆《京城全圖》,北新橋周邊已經(jīng)沒有任何河道或橋體的標注,只是標注有“石橋胡同”。這說明至少在乾隆年間,北新橋已經(jīng)無存,而僅僅剩下地名了。據(jù)一些老人的口述回憶記載,清末北新橋東北把角的精忠廟前,還有一些橋墩構(gòu)件遺存,但究竟是否為北新橋的遺存,有待考證。不過,從石橋胡同周邊的地名如九道灣、板橋胡同等來看,這一區(qū)域的確存在過河流,根據(jù)專家們的考證,有可能是當年高梁河的故道。但后來隨著金代金口河(也稱金溝河)的開鑿,高梁河的下游便逐漸干涸了。而元代時,有可能就是在這些干涸的河道周邊,形成了新的市區(qū)道路,即元大都,才逐漸有了如今人們見到的諸多和水道相關(guān)的地名。
頗為有趣的是,關(guān)于北新橋這座石橋并不是大家關(guān)注的一個熱點,當年精忠廟里的一口水井,成為老北京人茶余飯后的談資,這就是老北京口口相傳的“鎖龍井”傳說。民間傳說,劉伯溫在建北京城的時候,這一帶有一條蛟龍興風(fēng)作浪,使得這里成為一片苦海。于是劉伯溫設(shè)計擒獲蛟龍,并把它鎖在一座橋旁的海眼里。蛟龍問劉伯溫什么時候可以把它放出來?劉伯溫回答道:“你就盼著這座橋什么時候舊了,你就能出來了。”然后劉伯溫將這座橋命名為北新橋,這也就意味著這座橋永遠都不會“舊”,蛟龍也就不能再興風(fēng)作浪了。這也是北新橋得名的傳說。
實際上,這口井并沒有傳說的那么邪乎,井旁確實有條鐵鏈子。傳說中提到,這條鐵鏈子拉不到頭,在1957年北新橋擴寬時,精忠廟被拆除,當年的水井也被填平。水井里的鐵鏈子被工人們拉了出來,鐵鏈子確實很長,不過也就是三米多。當然,井底也沒有見到鎖著的蛟龍。
商號云集享譽內(nèi)城東北
明清時期,北新橋的商業(yè)和相鄰不遠處的東四比起來,還是有些差距。但如果就北京城東北部來講,北新橋又是相對繁華的。畢竟這里是交通要道:向北是雍和宮,清代皇室和百姓祈福,北新橋是必經(jīng)之地;向東有海運倉、舊太倉等倉庫;向南則是管理造幣的機構(gòu)——寶泉局所在;向西不遠過了交道口便是順天府衙門,并且交道口也是安定門內(nèi)大街和東直門內(nèi)大街的交會處,可謂是交通要沖。如上這些因素為北新橋成為這一地區(qū)的商業(yè)中心提供了必要的條件。
當年,北新橋的商鋪很齊全,居民日常所需的物品都可以在這里買到。比如吳裕泰、萬豐號、永馨號茶葉店;增福泉、德成號油鹽店;天福齋醬肉鋪;元發(fā)永、仁和店米面鋪;大生堂、志善堂藥鋪以及當鋪、煙葉鋪等,應(yīng)有盡有。
吳裕泰北新橋總店的老物件 TAKEFOTO供圖
吳裕泰茶葉店是其中的佼佼者。清末民初,北京城里的茶葉店大大小小不下三百余家,每年的茶葉總消耗能達到近400萬斤。以當時北京城人口不足200萬人來看,這種消耗量還是很驚人的。吳裕泰開業(yè)于清末光緒年間,第一家店址便選在了北新橋,正是看中了這里是南來北往的交通要道。多少年來,吳裕泰在北新橋的茶葉店都沒有變過位置。
當年的吳裕泰茶葉店規(guī)模非常宏大,總占地有15畝之多,總體建筑分為八個院落,100多間房,初來乍到者仿佛進入了王府一般。其店鋪總體分為兩個部分,前半部分為茶葉鋪,后半部分則是客房、庫房等組成的若干個院落,其間還有假山點綴,頗有些江南園林的別致。不過,這座花園式的建筑早已被拆毀。
吳裕泰北新橋總店的老物件 TAKEFOTO供圖
根據(jù)記載,當年吳裕泰茶葉店的茶葉質(zhì)量好,售價又比其他茶葉店便宜,所以顧客非常多。每年入春后,吳裕泰茶葉店會派人專程到安徽采辦茶葉,自己雇人熏制、拼配,因此成本低,貨色好。另外,當年吳裕泰里貨物齊全,花茶、綠茶、紅茶、普洱茶都有銷售,這也吸引了大量的顧客。
天福齋醬肉鋪也是當年北新橋的一大商號,其位置在如今北新橋地鐵口B口附近。它經(jīng)營的爐肉和爐肉丸子供不應(yīng)求。爐肉今日已經(jīng)不多見,當年又稱為掛爐肉或響皮肉,爐肉的做法和烤鴨類似,烤好后一般的食用方法,要么是熬白菜,要么就燉粉條。爐肉丸子則是用切爐肉時散落的碎肉加上淀粉做成的丸子,一般也是和白菜一起熬制食用。
天福齋的爐肉燉粉條和爐肉丸子熬白菜,是這一帶居民非常喜歡的家常菜,因為他家名氣極盛,天天供不應(yīng)求,生意十分紅火,到民國年間,發(fā)展為三間門臉。
曾有盛唐時的開元古寺
從北新橋地鐵站最具老北京特色的A口出來向西,一派高樓大廈林立的景象,見證著新時期北京城市建設(shè)的成果。如果時光倒退到明清時期,在如今天客隆超市的位置,有一座歷史悠久的廟宇——慈壽寺。
北新橋地鐵站A口設(shè)計成傳統(tǒng)的四合院金柱大門樣式 魏科 攝
說起慈壽寺,很多讀者的第一反應(yīng)是地鐵6號線和10號線的換乘站:慈壽寺,一出慈壽寺地鐵口就能看到慈壽寺塔,它也被老北京人親切地稱為“玲瓏塔”。北新橋的這座慈壽寺雖然沒有高聳的寶塔,但當年聳立在大雄寶殿前的一塊古碑,記錄了這座古寺的歷史。
這塊石碑名為《開元寺興造記》,由住持恒安立于明正統(tǒng)十年(1445年)六月。根據(jù)碑文的記載,該寺廟興建于唐代,開元年間改稱“開元寺”。根據(jù)歷史記載,開元二十六年(738年)唐玄宗李隆基下詔,要求各州,“以郭下定形勝觀寺,改以開元為額”,即要求每個州在州城內(nèi)的寺觀中選擇一處位置最好、規(guī)模最大的改為開元寺或開元觀。由此推斷,北新橋這里的這座廟宇,興建年代或早于開元年間,而且是幽州城(當時的幽州城在今西城區(qū)南部一帶)東北郊頗具規(guī)模的一座廟宇,因此獲得以皇帝年號命名的殊榮。改稱開元寺后,每到千秋節(jié),即唐玄宗生日(八月初五)那天,都要舉行祝壽活動,在那一天,寺廟中要懸掛皇帝的畫像,官員們在此行禮、進香。千秋節(jié)在唐玄宗時,全國要放假三天,百姓們則借此機會舉辦各種娛樂活動。
如今,全國仍然有多處唐代開元寺遺存,最為著名的要數(shù)福建泉州開元寺、河北正定開元寺以及定州開元寺等,前不久泉州的開元寺,還隨著泉州古城其它多處古跡被評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如今北京唯一遺存的一座開元寺位于順義區(qū)。這座開元寺經(jīng)過一千多年的變遷,到民國時已經(jīng)破敗不堪,后來淹沒在民居之中。前幾年,文物部門展開了對于開元寺的修復(fù),古寺煥然一新。雖然建筑結(jié)構(gòu)早已經(jīng)不是唐代的原物,但至少廟的名字成為歷史的見證。
北新橋的這座開元寺,從史料中看,在明代就已經(jīng)破敗不堪,正統(tǒng)年間進行過大修,天順四年(1460年)更名為惠明寺,清乾隆二年(1737年)重修,更名為慈壽寺。據(jù)說乾隆皇帝的母親崇慶皇太后在雍親王府為侍妾時曾到此寺求子,后來生下了四阿哥弘歷。因此乾隆即位后才大加修繕并更其名為慈壽寺,以報答母親的恩澤。從此開元寺的名字漸漸被人淡忘。
乾隆時,新修繕的寺廟從南到北共有四進,前半部分基本上按照佛教“伽藍七堂”的布局,由山門、鐘鼓樓、天王殿、大雄寶殿和東西配殿組成,除此之外還有最后一進三大士殿以及西跨院的觀音殿,規(guī)模頗為宏偉。但民國年間成書的《北平廟宇調(diào)查》中對該廟的描述是這樣的:“各殿宇大多傾圮,現(xiàn)在主持僧松泉,年七十二歲,昏聵糊涂,既不開殿門,又裝聾裝癡。即問以傳某宗派,亦不能作答?!边B住持都是如此敷衍,慈壽寺的命運可想而知。如今整個寺廟的痕跡已經(jīng)很難尋覓了。
當年,行走在北新橋西側(cè)的這條大街上,除了慈壽寺,還有基督教的教堂以及一座真武廟。三座不同宗教的建筑匯聚于此,是當年北新橋一帶獨特的風(fēng)景。如今,這三座建筑,只有教堂還有留存,但已經(jīng)被拆改得面目全非,交道口路口東北把角的一座灰磚建筑,便是當年教堂的遺存。
清代交道口東北角的教堂
教堂現(xiàn)狀
值得一提的是,北新橋周邊還有諸多文化教育類的遺跡。往北,離它不遠的方家胡同,有所方家胡同小學(xué),往前追溯,這所小學(xué)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它建于1906年,當時名為北平國民第十七小學(xué),是當年北京城內(nèi)為數(shù)不多的公立小學(xué)之一。民國時期,京師圖書館就緊鄰方家胡同小學(xué),如今京師圖書館的舊址位于方家胡同小學(xué)內(nèi)。
往南,細管胡同有田漢故居、北京市第五中學(xué),剪子巷有冰心故居,府學(xué)胡同還有順天府學(xué)和文丞相祠舊址;往西,有北京二十二中,其前身是創(chuàng)辦于1924年的北京市私立大中公學(xué),首任校長為蔡元培,董事長是李石曾。這些都見證著北新橋一帶濃厚的文化歷史氣息。
美國費城藝術(shù)博物館復(fù)建的理郡王府大殿
“赴美王府”寫盡如煙往事
從北新橋地鐵站B口出來向北,路東的胡同按照由南向北的順序,依次命名為北新橋頭條、北新橋二條和北新橋三條。其中的三條在1965年整頓地名之前稱為“王大人胡同”,曾經(jīng)居住在這里的“王大人”,就是明末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王承恩。
在大明朝最后時刻,他始終陪伴著崇禎皇帝。崇禎在景山歪脖子樹自縊后,王承恩也緊跟著“殉節(jié)”。清朝入主中原之后,對王承恩此舉大加褒獎,不但在崇禎帝的思陵旁為他修墓立碑,還將其事跡寫入了《明史》。王承恩生前的府邸,在清代則搖身一變,成為“理郡王府”。
進入到民國,理郡王家族榮光不再,此時整個家族已經(jīng)分為四大支,各自占有原王府的部分房產(chǎn)。為了生計,理郡王家族里的人,開始打起各自的算盤,琢磨著變賣祖宅來換取錢物。1928年,國民黨北伐軍進入北京,并更名為北平。之后不久,美國費城藝術(shù)博物館看準中國政權(quán)交替的特殊時期,派出亞洲藝術(shù)分館負責人賀瑞思·杰恩來到北平,開啟了費城博物館在中國的“購買之旅”。已經(jīng)破敗的理郡王府銀安殿一下子被他相中,經(jīng)商討,賀瑞思只花費了8200美元(約合今天的81000美元)便買下了大殿,這里面還包括了拆卸、打包裝箱和關(guān)稅的費用。
1928年被拆除前理郡王府舊照
賀瑞思還找了一位助手,這位助手不是別人,正是末代皇后婉容的英文教師伊莎貝爾·任薩姆。在她的幫助下,賀瑞思于1928年10月初步完成了購買任務(wù),大殿被拆卸后,部件運抵費城。
費城藝術(shù)博物館準備在博物館內(nèi)重建這座大殿,不過1929年10月,突如其來的大蕭條襲卷美國,王府大殿重建之事便被擱置下來。這期間,始建于1919年的費城藝術(shù)博物館,也停止了其他的工程。1935年博物館向美國公共事業(yè)振興署尋求幫助,當年11月王府大殿重建工程得以開展。
1937年,理郡王府的銀安殿在費城藝術(shù)博物館亞洲館內(nèi)開始了重建。重建工程經(jīng)歷了很多坎坷。首先是大殿的兩根主梁,每根都有近2000斤重,其它的柱子,每根也有近1000斤重,拼裝這些建筑部件著實費了一番力氣??赡苁敲y中顧不上細致,博物館最終拼接成的王府大殿,有兩根大梁錯了位,這也是后來在進行照片對比時發(fā)現(xiàn)的問題,可是想要重新調(diào)換位置已經(jīng)不大可能了。
原王府大殿面闊五間,但由于是被組裝在博物館二層的翼樓中,完全恢復(fù)會占據(jù)過多空間,因此最終方案是將大殿最兩側(cè)的兩間改換位置,作為亞洲館的入口和出口。由于以上原因,人們在費城藝術(shù)博物館中看到的理郡王府大殿,實際上面闊三間。1940年4月5日,費城博物館亞洲館和其內(nèi)所陳設(shè)的理郡王府大殿正式對外開放。從此,原本位于北新橋的王府大殿,就這樣在大洋彼岸“安家落戶”。
美國費城藝術(shù)博物館復(fù)建的理郡王府大殿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美國人都把這座府邸誤認為是明代大太監(jiān)魏忠賢的府邸,甚至自對外展覽開始后,解說詞上一直是這樣寫的。直到近幾年他們才將這個錯誤更正過來,確認是后來的理郡王府。但是在費城藝術(shù)博物館的大殿究竟屬于理郡王府的正殿(前殿)或是寢殿(后殿),博物館沒有弄清楚,畢竟當年賀瑞思在信件中并沒有談及。
筆者將1928年的大殿資料照片和繪制于乾隆年間的《京城全圖》對比之后判斷,這座大殿應(yīng)當是理郡王府的正殿:銀安殿。
費城藝術(shù)博物館亞洲館除了王府大殿,還有兩件非常珍貴的建筑,一件是從北京智化寺拆走的藻井,另一件是一間清代學(xué)者的書房。
智化寺原本有三座精美的藻井,分別鑲嵌在萬佛閣、藏殿以及智化殿的這三座建筑的頂部。1931年,供職于中國營造學(xué)社的劉敦楨先生來到智化寺進行考察。他十分期待看到文獻中所提到的精美藻井。而實際的結(jié)果讓他震驚:有兩座藻井(萬佛閣和智化殿)已經(jīng)不見了。
后來經(jīng)過調(diào)查,人們了解到當年的實際情況。當時,智化寺難以維持僧人的日常開支,再加上這里的住持沾染上了抽大煙的惡習(xí),僧人們紛紛賣掉寺廟中的財產(chǎn)來換取錢物。恰在此時,費城藝術(shù)博物館的負責人賀瑞思找到了住在智化寺不遠處的一位古董商紀三爺,希望購買智化寺的兩座藻井。
紀三爺對外稱要用這些藻井的構(gòu)件給自己置辦壽材,于是請人將兩座藻井拆卸下來,偷偷運到自己家里,而后再將其以更高的價格轉(zhuǎn)手賣給了美國人。現(xiàn)如今,智化寺的萬佛閣藻井收藏于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森博物館,而費城藝術(shù)博物館收藏的則是智化殿的藻井,智化寺唯有藏殿的藻井留存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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