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陽一條定鼎路 銘記了五千年中華史

洛陽城中心,定鼎路與中州路的交匯點是“洛陽零公里處”,是中國各條高速公路通達洛陽的中心坐標點,是計算洛陽到世界各地的起始點。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我就臨街住在定鼎路東的一棟樓上,南距這個坐標點僅有百米之遙。十字路口的四角,分別是四家小小的國營店鋪,東南角是果品店,西南角是勞保用品店,西北角是五金土雜店,東北角是理發(fā)店,理發(fā)店后面的大院子是洛陽市公共汽車公司。我曾在果品店門前排兩個小時的隊,為了買兩個從來沒有吃過的橘子,也經(jīng)常在理發(fā)店里排一個小時隊理一次發(fā)。

每天早上,路口都會蜂擁而來長長的自行車流,人們騎車上班魚貫而過;中午,路口的電線桿下,不時會聚攏幾個路人和學生,聚精會神聽著劉蘭芳在有線喇叭里繪聲繪色地講《岳飛傳》或者《楊家將》;盛夏傍晚的街邊,經(jīng)常有很多人家從悶熱的樓上下來,擺張小桌圍坐在一起吃飯;晚飯之后,還有人就地或攤開涼席或支起躺椅,搖著蒲扇納涼聊天,甚或就直接進入了夢鄉(xiāng)。

對于一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來說,并不知道這里曾經(jīng)就是中國的中心,曾經(jīng)就是世界的詩和遠方,并不知道自己住著的地方,曾經(jīng)就是萬國來朝的皇城,曾經(jīng)就有萬邦來儀的皇宮。這里并不是商業(yè)中心,也沒有公園和影院,除了南來北往的車輛和來去匆匆的行人之外,沒有什么特別之處。沿著東西向的中州路,向東的老城西關和青年宮以及向西的百貨大樓和王城公園,才是這個城市最熱鬧最好玩的去處。

走定鼎路向北到第一個路口,就遇見了唐宮路。每天上學,我都會走過這里,從來沒有想過這兩條路為什么叫定鼎路和唐宮路,只覺著它們和中州路一樣,那就是馬路和街道的名字而已。三十多年后,從工作的城市回來故地重游,才發(fā)現(xiàn)被三條路相擁的公共汽車公司已不復存在,原來的大院子成倍擴展,取而代之成了隋唐洛陽城國家遺址公園,公園里矗立起兩座金碧輝煌的地標性建筑明堂和天堂。

公園是隋唐陽城宮城紫微城的遺址,是國家大遺址保護示范項目和重點工程。大業(yè)元年(公元605年),隋煬帝將都城遷至洛陽,官稱東京,以大興(今西安)為陪都,四年之后,改稱東都。紫微城占地4.2平方公里,是北京故宮的6倍,被譽為萬宮之宮。作為宮城,紫微城歷經(jīng)隋、唐、五代和北宋,530多年間,都是都城的核心。

大唐盛世,每當京師長安青黃不接饑饉之時,唐高宗李治和皇后武則天便會移駕東都洛陽,在紫微城處理公務,接見外賓,禮佛祭神。地處京杭大運河核心與伊洛河盆地的洛陽,交通發(fā)達,經(jīng)濟富庶,社會繁榮,為海內外官民和商賈進行交往提供了十足的便利條件,《唐會要》有文:“神都帑藏儲粟,積年充實,淮海漕運,日夕流衍。長安府庫及倉,庶事空缺,皆藉洛京?!备咦诨实墼凇督|都詔》中無不自豪地說:“中茲宇宙,均朝宗于萬國?!辈⒂诠庹辏ü?84年)將洛陽由東都改為神都,意為“神州大地之都”。與此同時,長安被降格為陪都。公元690年,武則天稱帝,更是在紫微城中建起了舉世無所匹敵的明堂和天堂。

當年,從我家四樓的涼臺向南望去,隔壁的院子是一個菜市場。不知多少次,出入那一墻之隔的菜市場,去買五分錢一碟的咸菜,去買七分錢一瓶的醬油,去買一角錢一堆的西紅柿和茄子。

菜市場的南墻外是與中州路平行的周公路,周公路和定鼎路相交成一個丁字路口,路口東南角有一個更大的院子。院子的大門面向西開,朝著定鼎路,可以隨意出入,路對面是洛陽市第二印刷廠。院子里,大樹和荒草混雜著生長,青磚鋪就的路面幾乎被淹沒,幾間大殿常年鎖閉,既不知是什么殿堂,也不知里面關著什么寶貝,只知道那是周公廟。

十年之后,周公廟門口掛起了洛陽人民廣播電臺的牌子,對面的印刷廠掛起了洛陽日報的牌子。進去造訪朋友,得知他們濟濟一堂的辦公室叫做定鼎堂,恍然明白了外面的路為什么叫做定鼎路。不過,此時還很難在院子里找到多少有關周公和定鼎的痕跡。

回家翻閱資料,得知大禹治水成功,公元前2070年建立夏朝,將天下劃為九州,廣聚天下之銅,熔鑄九尊大鼎,象征天下九州。后來,夏王朝的三世王太康將夏都遷至了伊洛盆地的斟鄩(洛陽)。公元前1600年,商滅夏,將九鼎遷到了商都朝歌。周武王姬發(fā)會盟諸侯,伐紂滅商后,第一件大事便是動用九九八十一萬人,要將九鼎搬運到周都鎬京。幾個月過去,九鼎運至洛陽,卻像扎了根一樣,定在原地,再也無法搬動一步。武王聞報,無奈之下,只得大度地說:九鼎乃國之重器鎮(zhèn)國之寶,行至洛陽不思向西,必有因由。洛陽乃天下之中,又乃夏國都城,莫不是想要我把都城也遷往洛陽不成?既然如此,就將九鼎安置在洛陽吧。

九鼎尚未安置,武王卻一病歸天,臨終遺言由弟弟姬旦輔佐年幼的成王,攝政安民。姬旦的采邑在今陜西岐山周地,爵為上公,因而被世人稱為周公。周公建議成王于太廟建起了一座大殿,并擇吉日良辰召諸侯百官,在大殿里舉行了隆重的定鼎大典,宣示周王朝已經(jīng)取代殷商成為天下正統(tǒng)。定鼎堂便由此而來。

從此, “鼎”就成了征服、權力、王者的代名詞,就成了中國古代至高無上的王權象征,就成了國家興亡更替的標志,因為“鼎”的存在而衍生的歷史故事俯拾皆是。楚莊王殺到周王城下,假惺惺地詢問城中大鼎的重量,充分暴露了諸侯們對天子王權急切的覬覦之心;齊宣王四處求鼎,描繪了齊宣王圖謀霸主而又希求捷徑的貪婪虛榮;秦武王為了賣弄自己擁有霸主的實力和雄心,不自量力,奮力舉起大鼎,卻又被大鼎活活砸死。問鼎中原,一言九鼎,力扛九鼎等成語典故也無不與此密切相關。

定鼎大典之后,周公再領王命,在洛河北岸主持營建新都洛邑,并在此制作禮樂,分封諸侯,周公也因而被稱為洛陽城之父和儒家元圣。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隋末唐初,后人在洛陽城里建起了周公廟,以紀念這位政治家、軍事家、思想家“一年救亂,二年克殷,三年踐奄,四年建侯衛(wèi),五年營成周,六年制禮樂,七年致政成王。”的豐功偉績。

1989年9月,洛陽市在周公廟的基礎上建起了洛陽都城博物館;2008年1月,對南墻外的中州渠進行治理,將大門移向正南,正式更名為洛陽周公廟博物館,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中軸線自南向北依次保留有定鼎堂、禮樂堂、先祖堂等明清建筑群。定鼎堂大殿四角飛檐起翹,呈向前拓展和向上伸張之勢,既穩(wěn)重端莊又靈巧俊秀,古建專家鄭孝燮先生稱其是一座保留有遼金建筑風格的藝術杰作。殿內供奉有周公及其弟弟召公、畢公,長子伯禽、次子君陳五尊圣像,四周的墻壁上,是六幅濃墨重彩的圖畫,描繪了周公牧野之戰(zhàn)、輔佐成王、東征平亂、分封諸侯、營建洛邑和制禮作樂等六大功績。

四十年前,定鼎路是洛陽中心城區(qū)向南跨越洛河惟一的主動脈。周公廟的西門外,定鼎路由北向南至原洛北人民公社供銷社的門前,是一個漫長的下坡。在坡道中間的位置,定鼎路跨過中州渠,隨即與凱旋路相交。日復一日,路口除了突突奔跑的機動車外,路上還有工人低頭拉著滿載貨物的架子車汗流浹背地蛇形爬坡。經(jīng)常有少年們跑到停下的車子前討價還價,推車上坡,討得幾分錢的硬幣,樂顛樂顛地去買一根冰棍兒解饞。

2019年9月13日,一座東西長120米,南北寬60米,通高36米的龐大建筑拔地而起,完全改變了這個十字路口的模樣。這座建筑便是2020年央視中秋晚會的舉辦地——應天門。

應天門是隋唐洛陽城紫微城的正南門,是一座巨大的仿古建筑群,由門樓、朵樓和東西闕樓及廊廡連接成一體,正面呈“凹”字形。

考古斷定,應天門前置有雙向三出闕,東西兩邊共計十二闕,是古代城門建制的最高等級,印證了史書所述“兩重觀”、“天子三出闕”古代天子享用的最高禮制,是隋唐長安和洛陽兩京考古發(fā)掘出的第一座三出闕城門遺址,人稱“隋唐第一門”,后世北宋汴梁的宣德門明清故宮的午門都脫胎于這一建制。

應天門始建于隋大業(yè)元年(公元605年),原名則天門,神龍元年(公元705年),為避武則天名諱改稱應天門,是朝廷舉行各種大典的場所。公元690年(天授元年)9月9日,武則天便是在這里加冕登基改元稱帝。

應天門向南,定鼎路通過洛河大橋后,換名為龍門大道。在第一個路口,沿古城路向西500米,路南是占地4.67萬平方米的定鼎門廣場,這里是隋煬帝當年接待來使和處理互市貿易事務的四方館遺址。廣場中央矗立著一尊巨大的四方形青銅鼎,一個成人可以挺胸抬頭輕松地從鼎下走過。路北有一座建筑風格與應天門相似的城樓,這就是隋唐洛陽城外郭城的正門定鼎門。與應天門不同的是,定鼎門的雙闕與主城門樓呈一字型對稱平行分布,這種“一字闕”的城門在隋唐兩京考古中是也是孤例。

定鼎門初建名稱為建國門,是進入洛陽城的第一道門。在遷都的禮炮聲中,楊廣從此門下走過,成為進入東京洛陽的第一個帝王。武德四年(公元621年),唐高祖李淵將其改為定鼎門。

隋唐洛陽城定鼎門遺址保護展示工程,是國家文物局確定的大遺址保護首批重點項目之一。2009年10月30日開館的定鼎門遺址博物館在完整保護地下遺址的前提下,在上面復原建設了定鼎門城樓。遺址保護分地下一層、地上兩層,總建筑面積12616平方米,建筑高度約28米,地下一層為原址展示考古發(fā)掘出的定鼎門遺址門道、柱礎石、城墻等,地面兩層為博物館,展示定鼎門遺址保護區(qū)的歷史演變。

考古發(fā)掘中出土的大量文物表明,定鼎門打開的不僅是古代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也是世界文明匯聚東方的時尚之都。2014年6月22日,中國與吉爾吉斯斯坦哈薩克斯坦三國聯(lián)合申報跨國絲綢之路,定鼎門遺址作為遺址點之一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登上遺址上的定鼎門城樓,向北望去,視線在寬闊的天街指引下,按照天人合一的設計理念,定鼎門與應天門、明堂等建筑呈一字形中軸直線連成一體,紫微城、皇城、外郭城、上陽宮等有序分布,51.9平方公里3市109坊的隋唐洛陽城仿佛躍然出現(xiàn)在眼前,城門下車輪滾滾馬蹄聲聲,集市上熙熙攘攘駝鈴聲聲,街巷里彩綢飄飄叫賣聲聲,茶肆間炊煙裊裊酒令聲聲……大唐的豪情與繁盛仿佛去也不遠。

“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蹦抗庀蛴?,稍作偏移,現(xiàn)實中的定鼎路,白天川流不息,夜晚燈火輝煌。銘記著五千年中華史的神都定鼎路,不僅是地理的坐標,更是文明的坐標,正連通現(xiàn)實與未來,續(xù)寫著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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