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7位保管人,9處存放地,揭開中央一號機密的塵封往事(上)
1949年9月17日,中共華東局向中共中央辦公廳發(fā)去一份急電。大致內容為:我們收到了一萬五千多份文件,包括大革命及內戰(zhàn)時期大批中央文件和黨的重要歷史檔案,請求中央指示,如何處理?
9月18日,收到這份急電后,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楊尚昆起草了一份三A級復電。復電原本是這樣寫的:“大批黨的歷史文件十分珍貴,請指定幾個可靠的同志負責清理、登記、裝箱,并派專人護送,全部送中央秘書處。對保管文件有功的同志,請你處先予獎勵?!?/p>
毛澤東修改電報
毛澤東審閱這份復電后,將“對保管文件有功的同志”改為“對保管文件有功的人員”。最后。復電由周恩來親筆簽發(fā),以中央辦公廳的名義,發(fā)到了上海。
這才揭開了上海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而故事的主人公,是一批中共地下黨員。他們的工作,是守護藏在上海灘的兩萬多份秘密文件。
為此,他們必須長期在封閉中,忍辱負重,甚至,犧牲生命。
秘密存放地#1
戈登路1141號
保管者:張唯一
張唯一
張唯一(1892—1955),湖南桃源人。早年,他曾經出任過湖南省教育廳廳長,192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28年初到1933年底,一直在上海中共中央秘書處任文書科長,組織內稱他為“張老太爺”。
1930年4月,中共中央在關于秘密工作給中央各部委的信中強調: 由于環(huán)境惡劣, 各機關不宜保存文件, 凡是不需要的文件, 必須隨時送至保管處保存。這里的“保管處”,就是“中央文庫”的第一個秘密存放地——戈登路恒吉里1141號,也是張唯一每天工作的地方。
戈登路1141號
到這一年深秋,這里已經積攢了二十多箱文檔資料。為了確保這些文件的安全,周恩來先是牽頭組建了中共中央文件保管委員會, 研究妥帖管理文件的方法,后來他又和張唯一等人一起共同商定,將“文件保管委員會”改為“中共中央地下檔案庫”。隨著二十多箱文件安全等級地逐漸升高,文件保管人員的工作準則和工作流程,也開始漸漸地成形。
剛剛被排擠出政治局、在黨內暫時沒有擔任職務的瞿秋白,針對中央文庫的現(xiàn)狀,寫出了一份《文件處置辦法》。接到《文件處置辦法》后, 中央文庫的整理工作隨即展開。
二十多箱文件,按照國際的、中央的、地方的、群眾團體的分門別類,打包存放;重要的入庫,無關緊要的銷毀;會議記錄、統(tǒng)計報表、人員名冊、暗語代號、黨內指示等絕密文電,裝入機要箱, 放在既隱蔽又方便轉移之處。箱內常備火柴, 一旦遭遇緊急狀況,一把火立刻燒掉文件。
張唯一還制定了《一切文件歸檔案制度》和《關于文庫材料編目問題的方案》,按照時間和目錄項目,對文庫的檔案進行分類順序編目。中央文庫的“開局”有了思路,也有了最初的操作流程。
這一切,原本進行得有條不紊。然而,在1931年4月的一天,遠在武漢一處游藝場的魔術表演,把一切打破了。
1931年4月24日,武漢一處熱鬧的游藝場,幾名國民黨便衣,三下兩下,押走了一名正在表演的魔術師。被帶走的魔術師,正式的身份是中共中央特科第三科的負責人顧順章。
在上海,他主要協(xié)助周恩來領導中央特科的工作,許多基層的交通線和聯(lián)絡員,都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第二天,顧順章就叛變了,并且聲稱要面見蔣介石,供出他所知道的一切中共中央在上海的消息。
上海戈登路恒吉里1141號的中央文庫危在旦夕,必須轉移。
共產黨一號機密第一位守護人,
周恩來叫他“張老太爺”
秘密存放地#2
法租界靜安寺明月坊,湘繡店
保管者:陳為人
陳為人
陳為人(1899—1937),湖南江華人,五四運動時期同張?zhí)椎热藙?chuàng)建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1921年冬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中共滿洲省委第一任書記。
1932年6月下旬的一天,法租界靜安寺的明月坊,張唯一把二十只皮箱里的兩萬多份機密文件,托付給了陳為人。
祖籍湖南的陳為人,在自家的一樓開了一家湘繡店。白天,他身著高檔款式的衣服,以富商的形象與前來的客戶洽談生意。入夜,店門關閉之后,陳為人徑直爬上三樓密室,開始真正的工作。
湘繡店
在張唯一工作的基礎上,陳為人對中央文庫進行了更加細致的處理:比如把兩萬多份文件整理成中央的、蘇維埃的、共產國際的;另外,他還調動自己的經驗推理,把文件中有年代缺失的都一一填補妥當。甚至在總分類之下,陳為人還按照地區(qū)、時間、問題,對文件進行進一步的明細分類。
按照中央文庫的工作規(guī)程,陳為人每天封閉在明月坊,專心整理文件。外聯(lián)工作,則是由他的妻子韓慧英單獨承擔。張唯一雖然把兩萬多份文件托付給陳為人,但他依然是中央文庫的負責人,他和中央文庫溝通的唯一管道,就是韓慧英。
張唯一作為陳為人夫婦的上級,伴隨著中央文庫工作的轉運,在平穩(wěn)中度過了四年。
1935年2月的一天晚上,法租界雷米路丁家弄文安坊6號,突然涌入了很多國民黨的特務,這里是上海中央局秘書處張唯一的辦公地點。就在同一天晚上,中共中央在上海的九個活動據點,遭遇國民黨警探和特務的破壞,三十多位中共中央工作人員被捕。
其中,就有中央局秘書處負責人張唯一。
張唯一
1935年2月22日,上海法租界區(qū)的雷米路上,一位身著小花格子便服的瘦小女子,在迅速瞥了幾眼身后和左右兩側之后,徑直走向丁家弄文安坊6號的三層小洋樓。
在門口,她抬眼向二樓望去,暗紅色的窗簾靜靜地懸垂著。這位女子上前一步,輕輕敲門——敲了三次,始終沒有人應答。略加遲疑之后,她又重重地拍了幾下大門。這一次,突然從背后沖上來兩個人,把她推進了屋子。
丁家弄文安坊6號的三層小洋樓里,此時空無一人。
被推進屋里的女人看見的是一地紙屑雜物和東倒西歪的家具,屋內所有帶門的柜子箱子,全部都是敞開著的狀態(tài)。隨后她用余光看了一眼窗臺的方向,完好無缺的那盆蘭花,從未有過被挪動的跡象。
因為保管中央文庫任務重大,張唯一與韓慧英常年保持著單線聯(lián)絡。丁家弄文安坊,是他們經常碰頭的地方。當然,作為地下工作的慣例,張唯一跟韓慧英有一個暗號約定,一旦出現(xiàn)意外,暗號就會出現(xiàn)。
然而,那一天深夜,張唯一突然被捕,完全沒有時間向韓慧英發(fā)出任何暗號。
革命時期的愛情故事:
歷史中余則成和翠萍們面臨的生離死別
韓慧英,1925年6月加入中國共產黨。1935年被捕時32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當時在法租界3個小時的審訊中,國民黨的情報機構一無所獲。但最終還是把她引渡到了龍華監(jiān)獄。
而此時靜安寺明月坊一家湘秀店的陳老板,心急如焚。妻子韓慧英出門以后就一直沒有回來,陳老板繞著大街小巷找了幾個小時,不見妻子的蹤影。
最后,他在聽一些百姓茶余飯后的聊天得知,最近幾天,在這附近有一些人被抓走,其中有男性,也有女性。
妻子韓慧英始終沒有再回來。深夜中,陳為人已經想好了搬家的事宜?;蛘哒f多年以來,隨時搬家一直是他們夫妻的重要計劃。
第二天清晨,陳為人帶著6大皮箱的機密文件和3個年幼的孩子,離開了靜安寺的湘繡店。
秘密存放地#3
小沙渡路合興坊15號,一幢二層洋樓
保管者:陳為人
1935年2月,法租界再也沒有給權貴們定做旗袍長衫的陳老板了。湖南人的湘繡店,就這樣消失了。
當時,36歲的陳為人在小沙渡路,高價租下了合興坊十五號的一幢二層洋樓,又化身為一名木材生意的闊氣老板,周圍的人都以為自己多了一個有錢的鄰居。
合興坊15號
為了尋找黨組織,陳為人嘗試了不少迂回的方式,比如登報尋人,以及偷偷在附近的巷弄張貼印有暗語的小告示。
但是,黨組織始終沒有找到。窘況中,陳為人整日心緒難安。但每一天,他都必須扮演成一位閑適而闊綽的木材行老板。
他就像一個斷了線的風箏一樣,一邊要保障文庫的安全,一邊已經失去了和黨組織的聯(lián)絡,斷絕了經費的來源,又不能出去工作。他還要養(yǎng)活他和韓慧英的三個孩子。
和組織失聯(lián)后,他成了“斷了線”的風箏
當時,陳為人搬完家以后為了掩人耳目,只留下了一樓的家具。他把二樓、三樓的所有東西全部賣掉了,其中也包括自己的部分衣物,鐵皮罐頭等零星雜物。即便如此,昂貴的房租與他和三個孩子的生計,依然沒有得到有效的緩解。
陳為人
他的三個小孩,當時最小的才兩歲,因為沒有錢,孩子們每天只能搞一點便宜的山芋當飯吃。
但他要顯得有錢,于是他把兩片魚干就蓋在飯碗上面,外人看上去是頓頓在吃魚,條件很好,實際上這是一個道具,他到了樓上就把魚干拿掉,轉天再蓋上進行偽裝。
但是時間長了,外人難免起疑,孩子的母親是誰?
于是,通過上海的中國革命互濟會,陳為人把當年的獄友李沫英請到了自己的身邊,照顧孩子,打理家務。同時他也在聯(lián)系韓慧英的妹妹韓慧如,以韓慧英生病的借口希望她來探望。
被姐夫陳為人騙到上海時,韓慧如身上帶著300塊的積蓄,這原本是準備給姐姐治病用的。得知姐姐被捕入獄,看到姐夫的日常工作與生活陷入各種被動無助,韓慧如沒有更多的抱怨,開始默默地幫助姐夫。
然而,姐夫提出的一個請求,讓她左右為難,他希望妻妹韓慧如可以假扮他的妻子。
韓慧英、韓慧如姐妹
按照陳為人的說法,保管中央文庫這項重要的秘密工作,必須以家庭的方式展開,家中既要有男主人,也要有女主人。
然而,當時的韓慧如,還沒有中共黨員的身份,于理,她可以拒絕假扮陳為人妻子的要求;但是,于情,她卻必須保護自己的家人。
就這樣,木材店老板的女人回家了,孩子們有了新的媽媽,陳為人擔心的問題解決了。在照顧孩子,照顧陳為人之外,韓慧如每天出去教書賺錢,同時按照陳為人教授的方法,尋找黨組織。
瞿秋白
在韓慧如的幫助下,陳為人每天封閉工作。按照當年瞿秋白起草的《文件處置辦法》和中央秘書處《關于文件編目的規(guī)定》,他一點一點地梳理兩萬多份原始文件。他逐漸整理出一個思路,形成了一個文件,就是“開箱必讀”,最終編制成《中央文庫目錄》,相當于給中央文庫制定了一個檢索系統(tǒng)。
1936年的春天,一個陽光暖照的清晨,韓慧英走出了監(jiān)獄大門。整整一年的囚禁生活結束了,她返回了家里,與失聯(lián)一年的丈夫孩子團聚。
1936年還迎來了第二個好消息,初秋的一天,陳為人與徐強在上海鬧市區(qū)一家二層樓的飯店里第一次見面。
他終于再次和組織取得了聯(lián)系。
陳為人在孤軍奮戰(zhàn)的這段時間,中共中央正處在萬里長征中,二萬五千里長征到了陜北后,中央立刻派馮雪峰到上?;謴吐?lián)系,通知上海的秘密組織負責人徐強去尋找中央文庫。
然而當徐強找到陳為人的時候,陳為人已經病危。
肺結核得病,沒有錢,也沒辦法拋下檔案去看病,考慮到陳為人的身體狀況,徐強帶來了中央的指示:轉移中央文庫,并尋找安排好下一任文庫保管員。
回到家中,陳為人突然開始劇烈咳嗽,大口吐血,隨后一頭栽倒在客廳的地板上。1937年3月12日的晚上9點,38歲的陳為人停止了呼吸。守在他身旁的,是妻子韓慧英和妻妹韓慧如,那一刻,妻妹禁不住失聲痛哭。
然而,妻子韓慧英一下子捂住妹妹的嘴,輕聲囑咐說:你不能哭,你一哭鄰居就知道我們家出事了,他們如果都跑來看,我們就很有可能暴露了。
陳為人為文庫獻出了生命,而他的繼任者們的命運,會是什么樣的呢?
【未完待續(xù)】
鳳凰大視野
《一號機密-中央文庫紀事》
編輯:朱一伊 王鼎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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