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測繪隊員的故事：他們用生命測繪祖國的壯美藍圖

三代測繪隊員的故事：他們用生命測繪祖國的壯美藍圖

2月17日，自然資源部第一大地測量隊（國測一大隊）當選“感動中國2020年度人物”。兩下南極，7測珠峰，39次進駐內(nèi)蒙古荒原，52次深入高原無人區(qū)，52次踏入沙漠腹地，每一次出行，都有可能把生命留在那里。67年來，國測一大隊徒步行程累計6000多萬公里。為國家苦行，為科學先行，他們用雙腳丈量祖國大地，用血水汗水乃至生命繪出祖國的藍圖。他們的英勇無畏和感動了眾多網(wǎng)友。近日，國測一大隊部分隊員向記者講述了自己“為國測繪”的故事。

82歲第一代測繪人郁期青：“生命禁區(qū)”奮戰(zhàn)80多天測得珠峰精確高程

曾參與我國首次測量珠峰高程的郁期青老人今年已經(jīng)82歲，他是國測一大隊的首批測繪隊員。他17歲進入測繪隊伍，在國測一大隊干了40多年。他向記者講述了“8848.13米”這個數(shù)字背后的故事。

他回憶說，新中國成立初期，我國僅有約1/3的地區(qū)進行過精度較低的測繪。當時交通比較落后，他們拉著駱駝、牦牛、架子車、牛車，開展了大規(guī)模的大地控制測量。1975年，經(jīng)國務院批準，國測一大隊組建測量分隊，精確測定珠峰高程。郁期青主動請纓，成為入選的8名隊員之一。當時他剛向黨組織遞交入黨申請書不久，當時已經(jīng)做好思想準備，就算再苦，哪怕把命留在峰頂，也把這個任務完成好。于是，臨出發(fā)前他把自己僅有的行李箱放到朋友家，并且交代，一旦自己回不來，就把箱子交給家屬。測量任務后期，郁期青得了肺水腫，在醫(yī)院搶救治療了200多天。

當時后勤保障也極其落后，用氧都是有限制的，在海拔8000米以上才能間斷用氧。在連續(xù)攀登幾座雪峰后，他就重感冒引發(fā)肺水腫。連續(xù)半個多月的高燒，中間8次抽胸積水，抽出來的全是膿血，他的體重從70公斤下降到35公斤，牙齒幾乎全部掉光。如今，他的身體還留下了動脈硬化、靜脈曲張等后遺癥，已是白發(fā)蒼蒼。那年，在海拔6120米高度做珠峰測量大氣折光試驗時，8人中就有4人患了“高山厭食癥”，8天僅吃掉了1斤多大米和一點點煉乳，卻堅持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隊員們在“生命禁區(qū)”奮戰(zhàn)80多天，最終，珠峰的精確高度得到全世界的確認。曾先后三次參加珠峰測繪工作的郁期青，曾在高寒缺氧、極端艱苦的條件下工作了200多天。

更讓郁期青難以忘懷的，是自己的隊友吳昭璞。吳昭璞在國測一大隊，是人人敬佩的楷模。每次說起他，郁老都忍不住淚流滿面。1960年4月底，31歲的共產(chǎn)黨員、技術員吳昭璞帶領一個水準測量小組來到新疆南湖戈壁，當?shù)貧鉁爻^40攝氏度。一天早晨，裝滿清水的水桶漏了，離這里最近的水源地在200公里外。吳昭璞知道，隊員們面臨著生命危險，于是，他把僅有的水囊遞到一位年輕隊員手中，讓隊伍撤離找水，自己留下看守儀器資料。3天后，隊員們找到吳昭璞時，他嘴里面、鼻子里面全是黃沙，人趴在地上，十個手指深深地插在沙子里面。看到他一米七的身子干縮到不足四尺，帳篷里所有牙膏都被吃光了，描圖用的墨水被喝干了，但資料卻整理得整整齊齊，他的衣服嚴嚴實實蓋在測繪儀器上。隊員們含淚用一個裝滿水的水壺，陪伴吳昭璞長眠于沙漠中。“我們的隊員為祖國獻青春，灑熱血，鑄就了‘熱愛祖國、忠誠事業(yè)、艱苦奮斗、無私奉獻’的測繪精神，這種精神是流淌在血液中的。我們當時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怕死就別干測繪工作?！庇衾细呗曊f。2019年，80歲的郁期青，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領取了全國離退休干部先進個人榮譽證書，并受到習近平總書記的接見。

郁期青

國測一大隊隊長李國鵬：“鐵軍”為國測繪不怕苦不怕死

今年45歲的國測一大隊隊長李國鵬也是2020珠峰高程測量隊總指揮。他表示，國測一大隊是一支有著光榮傳統(tǒng)的“鐵軍”?！拔耶斈昙尤脒@支隊伍時，前輩們跟我說，你可要想好了，干我們這一行，可是有生命危險的?！崩顕i將入國測一大隊也有20年了，當年，他也是聽著前輩們講述國測隊員為國測繪的悲壯故事，懷著雄心壯志加入這支隊伍的。

在國測一大隊隊史室的墻壁上，有一份名單。這是從1954年到1989年，犧牲在野外崗位上的測繪隊員，有46人。他們的遺骨，大多永遠留在了荒野測區(qū)，連塊墓碑都沒法安置。因長期以來的突出貢獻和卓越成就，國測一大隊先后58次受到國家、省部級表彰，有78人次獲得國家、省部級榮譽稱號。該大隊承擔完成的各項生產(chǎn)項目，一次上交合格率均為100%，產(chǎn)品優(yōu)良級品率達95%以上，項目和科研成果多次獲國家測繪科技進步獎、全國優(yōu)秀測繪工程獎。

“到國測一大隊工作還是有壓力的，但是更大的是這種動力和為國家測繪的精神上的動力。”李國鵬說，在國測一大隊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凡是危險活兒、苦活兒、累活兒，共產(chǎn)黨員、老隊員先上，新隊員后上。共產(chǎn)黨員要發(fā)揮模范帶頭作用，共產(chǎn)黨員沖在前面，其他人自然就會跟上。在一大隊工作了20年了，對這個單位有很深的感情。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中，大家都跟一家人一樣，大家都跟兄弟一樣，形成了過命的交情。

“忠誠奉獻是這個隊伍的魂，6000米永遠是氧氣不足的，但不變的是我們測繪人的精神和作風?！?/p>

李國鵬（右）在珠峰高程測量過程中

參與2020珠峰高程測定的測繪隊員任秀波：都知道珠峰測量危險但都搶著報名

任秀波是國測一大隊辦公室主任，2020珠峰高程測量成員之一。他曾于2005年和2020年兩次參加珠峰高程測量，2005年無氧抵達海拔8000米，與隊友一起把重力測量推進到海拔7790米；2020年珠峰高程測量中負責宣傳、協(xié)調(diào)、協(xié)助峰頂設備研發(fā)培訓及峰頂測量指揮等工作。

任秀波說，不怕吃苦、勇于攀登是國測一大隊的優(yōu)良作風，國測一大隊的隊員們一直有一個堅定的信念，時刻不忘報答黨、國家和人民的培育之恩。2020年珠峰測量一個亮點，就是用上了國產(chǎn)測繪設備。2020年5月28日晚11時，他了解到，我們國家自主研發(fā)的峰頂測量設備，經(jīng)受住了珠峰峰頂?shù)膼毫迎h(huán)境考驗，成功獲取了峰頂GNSS、重力、雪深、交會測量等豐富的測量數(shù)據(jù)。如果從2020年5月27日11時測量登山隊登頂時間算起，我們經(jīng)歷了36個小時的煎熬等待；如果從1975年中國人第一次登頂測量珠峰算起，這一刻，中國測繪工作者企盼了整整45年。

“作為2005年珠峰高程測量的親歷者，我知道，歷次珠峰高程測量我們使用的儀器設備大都是國外進口的；我也知道2020年峰頂儀器設備的研發(fā)經(jīng)歷了怎樣的艱難過程。所以，這一刻，我怎能不自豪？”

至今，回憶起珠峰高程測量中的細節(jié)，任秀波仍感動得哽咽。他說，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加上峰頂?shù)臍庑L暴，隊員們經(jīng)歷了3次沖頂、兩次下撤。5月27日，跨越45年的珠峰峰頂測量，是隊員們冒著生命危險拼出來的。交會測量點的隊友在海拔6000米左右的區(qū)域上上下下四五趟，化雪飲水、方便食品充饑，睡在搭建在亂石堆上的帳篷里堅持十幾天。

任秀波說，珠峰測量任務也讓他看到了“為國測繪”的精神在青年隊員中傳承?！爸乐榉甯叱虦y量危險，并且苦，但只要有機會，還是會搶著報名?！蹦贻p黨員程璐在從西安出發(fā)前，就已經(jīng)主動請纓前往。2005年，張建華差一點兒永遠留在那里的西絨交會測量點。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點是最難上的一個。他卻說：“我是黨員，我有信心，也有決心順利完成、平安歸來?！睕]有經(jīng)過任何登山訓練的年輕黨員史志剛帶領只有23歲的昝錦輝，背負重力儀上遍了海拔5200米至海拔6000米所有的6個珠峰高程測量交會點，在5月9日那天，經(jīng)歷了能見度不到5米的特大暴風雪，依然把高精度重力基準推進到了海拔6500米?！皫状髓T就的中國測繪人的精神正在年輕一代測繪隊員們的血液里流淌。”

任秀波參與2020珠峰高程測量

90后小伙張偉琪是國測一大隊的隊員，也是2020珠峰高程測量被選拔測量登山隊10名隊員之一。他也是入選測量登山隊的10名隊員中最年輕的一位。他是2019年畢業(yè)才到國測一大隊的一名新兵。他說，在海拔8000米的地方，每待一分鐘都是煎熬，每多待一秒鐘，就會多一分生命危險。即便如此，能參加這次任務，他也感到很光榮。

負重15公斤登珠峰每次呼吸嗓子和胸口都疼

“當你想到，40多年前，當時他條件那么惡劣，前輩還是憑著驚人的毅力登上了珠峰并完成了測繪任務，他們都有不怕死的精神，我們還有什么害怕的呢？”張偉琪坦言，如果不是執(zhí)行國家任務，如果是自己個人去登珠峰，恐怕很難完成這樣的任務。因為整個過程太難、太累了，是一種對精神和意志的磨礪。

2020年1月12日開始，張偉琪一直在北京進行體能、登山技能等訓練。早上六點起床晨跑5千米，隨后和國家登山隊一起訓練。2005年參加珠峰復測的老隊員們也傳授了很多珠峰測量相關經(jīng)驗。整個春節(jié)，他都是在集訓中度過的。剛開始，盡管是90后小伙，但張偉琪還是感覺到自己與專業(yè)登山隊員之間的體能差距很大，兩個多月的訓練后，他感覺到自己的體力有了很大的提升。3月20日，張偉琪和測量登山隊來到羊八井的訓練基地繼續(xù)集訓，，同時，進行拉練，以熟悉環(huán)境和氣候?！拔以诒本┘枙r，覺得運動量已經(jīng)夠大了。海拔超過5000米以后，那種缺氧窒息的感覺撲面而來，那時你會覺得，北京集訓的運動量根本不算什么?！?/p>

他還要一起學習峰頂測量裝備的操作?！耙驗榈琼敽笫裁辞闆r都有可能發(fā)生，盡管提前有任務分工，但峰頂情況瞬息萬變，我們要確保在有隊員體力出現(xiàn)問題時，其他隊員也能接替他完成操作。所以每個人都要熟悉各種測量裝備。要熟練到閉眼、不需要思考就能操作的程度?！?/p>

登山隊員們的背包空包2.5公斤重，還要裝上睡袋、羽絨服、水、食物和應急物品，總共重量在15公斤，還要穿著好幾斤重的登山靴，在高海拔地區(qū)，這個負重相當于平地負重30公斤的感覺。隨著海拔越來越高，每走一步都非常艱難。

從海拔5800米到海拔6500米的高差只有700米，但要爬上這700米，卻需要逶迤10公里，而且，登山并不是直上直下，而是上有下，海拔6000米以上的山巖下全是冰川，還有有巨大的冰縫，稍不留神，腳下一打滑，就可能掉進去。一旦在冰川地區(qū)出現(xiàn)滑墜，那是非常危險的。這10公里路程，即便像他這樣經(jīng)過訓練的專業(yè)登山隊員，也花了整整6個小時。

在海拔7000米以上的地方攀登，每攀登一步，都要休息半分鐘，要做到喘氣均勻，幾乎不可能，吸完這口氣，俠女一口氣能接上，就已經(jīng)很好了。“每呼吸一次，都感覺到嗓子眼和胸口、肺都疼?！?/p>

每一分鐘都在搏命

張偉琪說，登頂珠峰成功，有時不僅需要隊員的實力和科技的力量，也需要一些運氣。比如說2020年的珠峰高程測量工作，隊員們曾經(jīng)兩次下撤。2020年5月6日，測量登山隊第一次出征沖頂，打算在5月12日登頂。但隊員們5月10日到了6500米營地時，發(fā)現(xiàn)北坳風很大，并且有流雪，繼續(xù)前進的話有可能被風吹下去，經(jīng)過指揮部討論，決定下撤。5月16日，測量登山隊第二次向頂峰發(fā)起突擊，因受氣旋風暴“安攀”影響，7790米以上區(qū)域積雪過深，不得不再次下撤。

按照正常的節(jié)奏，是到海拔7790米的高度隊員們才準備吸氧，而第二次沖頂?shù)臅r候，因為風大，耗費的體力和精力實在太大，大多數(shù)隊員在海拔7028米的地方就開始吸氧，才堅持到了海拔7790米。隊伍中有個叫多吉的隊員，這是他第11次登珠峰，他說，這么多年，這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如此反常的情況，都到了海拔7790米還要往下撤。

在下撤的過程中，在海拔7400米的地方，張偉琪的手凍傷了。下撤過程同樣非常危險，四周都是冰天雪地和深不見底的深淵，流雪飄在護目鏡上，很快就結(jié)成了冰。只有一只手能動，他只能心無旁騖，小心翼翼，返回到海拔7028米，再下到海拔6500米，最終回到大本營。因為傷情嚴重，他被連夜送到了日喀則的醫(yī)院救治。第二次準備沖頂?shù)臅r候，張偉琪收拾好了自己的包準備跟隨隊伍一起上山，指揮部的人告訴他，他現(xiàn)在的情況不適合登頂，以后還會有機會，如果在登頂過程中出現(xiàn)二次凍傷，就要截肢。張偉琪只好含著眼淚服從指揮。“登山就像打仗一樣，所有人都要服從指揮。所以，每一次珠峰沖頂，最終沖頂?shù)娜诉x都是在沖頂那一刻才會決定。哪怕你距離峰頂只有幾百米，哪怕你內(nèi)心多么想登頂，都必須服從指揮?！?/p>

張偉琪坦言，攀登珠峰的每一分鐘，都是在搏命，要說一點也不怕，那是假的?！爱斈阕咴诒嫔希粑祭щy，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所以體力消耗特別大，如果一步打滑，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p>

張偉琪在珠峰高程測量途中

從珠峰下來體重減少了21斤

上山之前，張偉琪體重146斤，從珠峰下來，他的體重降到125斤，足足瘦了21斤。主要是因為登山過程中體能消耗太大。起初，張偉琪的父母只知道他參加了珠峰測量任務，但不知道他具體做什么工作。張偉琪也怕他們擔心，不敢說太多，即便如此，家里人還是非常擔心，整個春節(jié)都沒過好。知道他平安回到西安后，父母才告訴70多歲的爺爺奶奶他從珠峰上下來的消息。

張偉琪說，攀登珠峰對自己是一次難得的歷練，是對人意志力的最大考驗?？赡芤郧坝X得很難的事，現(xiàn)在也不會覺得難了，也會咬咬牙去堅持做。他說，經(jīng)過這次任務，他真正理解了“為國測繪”的含義?！爸榉宥寂实沁^了，還有比這更難的事嗎？”他說，原本在攀登過程中沒覺得自己是英雄，有多了不起，但下山后，他才意識到，自己所做的工作意義重大，他開始覺得，隊伍中的每一個人都了不得。

這次測量珠峰任務，這張偉琪的另外一個收獲就是收獲了友情。這次珠峰測量任務，由國測一大隊、國家登山隊和西藏登山隊共同組建了一支由35人構(gòu)成的測量登山隊，隊員們分別來自漢族、藏族、羌族和土家族。在隊伍組成之前，大家都不認識，就算是國測一大隊的隊員們也都來自不同的中隊，平時大家都在全國各地風餐露宿，很少在西安，平時見面的機會也不多，經(jīng)過這次任務后，大家在一個團隊拼過命，都是過命的交情，這種感情，一輩子都難以忘記。

文 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肖歡歡實習生吳迪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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