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巨富寡婦,孫中山稱巾幗英雄,魯迅筆下才貌雙全,45歲無奈自曝與養(yǎng)子秘密
幾年前,筆者到河南安陽馬氏莊園參觀游覽,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樁民國史上最具中原特色的財富傳奇。這一財富傳奇的主人公名叫馬青霞。她在周作人的印象里,是一個富孀傳說;在孫中山筆下變成“巾幗英雄”;到了魯迅筆下,又獲得了“才貌雙全”的美譽。
馬青霞與劉耀德的門當戶對馬氏莊園位于安陽城區(qū)以西21公里處的蔣村鄉(xiāng)西蔣村,是清末廣東巡撫馬丕瑤的故居。這里北倚壽安山,南臨珠泉河,西近太行山,東連華北平原,從清光緒十一年(1885年)至民國初年,前后營建近五十年之久。
馬氏莊園占地面積2萬多平方米,建筑面積5000多平方米,比山西省的喬家大院還多1300多平方米,共有門、廳、堂、廊、室、樓308間,整個建筑群由南、中、北3區(qū)6路共21處院落組成,是中原地區(qū)現(xiàn)存最大規(guī)模的明清官邸建筑群。
1900年八國聯(lián)軍占領(lǐng)北京時期,被迫逃亡的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在返京途中,曾下榻于此。國共戰(zhàn)爭時期,馬氏莊園曾是劉鄧大軍司令部所在地。
劉伯承和鄧小平分別下榻于該莊園的東西廂房,并在這里召開過著名的“魯西南作戰(zhàn)會議”,做出了“強渡黃河,千里挺進大別山”的戰(zhàn)略決策。
1949年之后,馬氏莊園被長期當作校舍征用,直到近年才被開辟為旅游景點。
馬丕瑤共有四個兒子、三個女兒,其中最具有傳奇色彩的,就是他46歲時生育的小女兒馬青霞。
馬青霞出生于1877年。1894年,馬丕瑤在前往廣州就任廣東巡撫之前,按照門當戶對的標準把18歲的馬青霞嫁給了20歲的尉氏縣男子劉耀德。
比起處于上升階段的“父子兩進士”(馬丕瑤和他的二兒子馬吉樟)的馬家,“一門兩進士”的尉氏劉家雖根深葉茂,卻已顯露敗落之勢。
據(jù)擔任過尉氏縣文化館館長、縣政協(xié)文史資料委員會主任的于中華介紹,劉家于明朝初年從山西洪洞縣遷居尉氏,初居井劉村。
第六世時,克勤、克儉、克從三兄弟遷居大橋村,以農(nóng)耕兼做豆腐為生。老大克勤的兒子劉銘善于經(jīng)營,家庭開始富有。
劉銘的兒子、劉家第八世的劉致中,于乾隆三年(1738年)考中戌午科進士,官至直隸大名道,這個家族從此興旺發(fā)達。
劉致中的曾孫、第十一世的劉鴻恩,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考中進士,官至陜西按察使賞加布政使銜,劉氏家族在劉鴻恩手里走向鼎盛。劉鴻恩為人簡樸,卻不惜錢財開設學館,選擇品學兼優(yōu)的寒門子弟免費讀書,尉氏才俊皆出其門。
興旺發(fā)達一百五十多年的劉氏家族既注重讀書做官,又擅長經(jīng)營實業(yè)。家族中知縣以上官員有數(shù)十人之多。
家族商號“七十二茂、八十二盛”遍布全國多個省份數(shù)十個城市,僅土地一項就有二十多萬畝,是當年門懸“雙千頃”牌子的河南首富,在尉氏更有“劉半縣”之稱。
尉氏縣城一半以上的房屋是劉家的,劉家人自夸“南京到北京,不飲別家水,不宿別家店”。
但是,與馬丕瑤、馬吉樟父子的與時俱進、積極進取不同,尉氏劉家基本上是固守祖業(yè)、不思進取。家族成員炫豪夸富、揮金如土,很少有人靜坐書房苦讀上進,他們既不關(guān)心社會事業(yè),也不涉足新興產(chǎn)業(yè)。家族中幾十個道、府、州、縣的官銜,大都是花錢捐來的。
用馬青霞在《豫人劉馬青霞披露——告四萬萬男女同胞書》中的話說,就是“沾染富家習氣甚深,驕奢淫逸幾成第二天性”。
當年的劉致中兄弟五人分為老五門,第十二世的劉耀德是老五家的后人。這一門不太注重做官,而是專心經(jīng)營工商實業(yè),加上人脈不旺,歷代單傳,祖宗財產(chǎn)沒有經(jīng)過分割離散,因此成為德字輩二十八個同族兄弟中的第一豪富。
當時劉氏家族中,男性大都抽大煙,孩子尚在襁褓,就往臉上噴煙氣,有意讓其染上煙癮。
他們這樣做的邏輯是:抽大煙的人坐不住,所以不能長期從事賭博活動。劉氏家產(chǎn)怎么也花不完,只有賭博這個無底洞才會敗壞全部財產(chǎn)。劉耀德就是按照這樣的奇怪邏輯染上鴉片煙癮的。
劉耀德是典型的紈绔子弟,為人不壞,出手大方,在族人中頗得好評;但是,他的輕薄放蕩也遠近聞名。
尉氏當?shù)亓鱾髦S多劉耀德的豪富故事:
不滿20歲的他,花錢捐了一個山西試用道的四品候補官銜,為了夸富,他曾經(jīng)在開封城樓撒過金葉子,在南京玄武湖扔過銀元寶。
他到各地巡視生意時,經(jīng)常包下整座妓院,令妓女脫光衣服在室內(nèi)等候。他逐一走進房內(nèi),只是在每個妓女臀部拍兩下,戲稱之為“拍響瓜”。
劉耀德自幼體弱又嗜好鴉片,后來又生了搭背瘡,他與馬青霞結(jié)婚后一直沒有生育。為了給劉耀德治病,寡母楊氏曾遍貼告示,廣請?zhí)煜旅t(yī),聲言有來為兒子診治的,每天賞一個銀元寶。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無良大夫把劉耀德當成“提款機”,為了多得賞銀而故意拖延時日,結(jié)果反而耽誤了治療。
久治不愈的劉耀德于1901年去世之后,母親楊氏才意識到自己的各種錯誤行徑,于悔恨交加中哀傷過度,不久也離開人世。
周作人印象中的富孀傳說劉耀德去世時只有27歲,妻子馬青霞年僅25歲。為了爭奪巨額遺產(chǎn),族人爭著要做劉耀德的繼子,劉耀德的靈柩因此被停放在寺廟里不能安葬。
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遺產(chǎn)繼承權(quán),馬青霞在婆婆楊氏配合下聲稱遺子在腹,到開封與已經(jīng)懷孕的劉耀德姐姐秘密同住,成功抱養(yǎng)了劉耀德姐姐生育的雙胞胎中的一個,起名劉鼎元。
劉氏族人紛紛懷疑,并且對馬青霞懷恨在心。隨著婆婆楊氏去世,孤兒寡母的處境變得更加險惡。于是便有了周作人印象中的富孀傳說。
晚年周作人在《知堂回想錄》中回憶說,1907年12月,河南留學同鄉(xiāng)會在日本創(chuàng)刊《河南》月刊,他和同胞兄長周樹人,被安徽壽州人孫竹丹拉去撰寫文章。《河南》月刊的總編輯是著名國學家、江蘇儀征人劉師培。負責支付稿費的是秘密從事革命活動的河南開封人、同盟會會員程克。
“程克記得也是民國初年的一個議員,那時不知道在學什么,為什么老是在日本旅行,也不明白他與《河南》的關(guān)系,是同鄉(xiāng)會長么,是雜志社長,還是會計呢? 總之,關(guān)于這月刊雜志的一切都不明了,只聽得一種傳說,說河南有一位富家寡婦,帶著一個獨生兒子過活,本家的人覬覦她的財產(chǎn),陰謀侵略,她覺得不能安居,只能叫兒子來東京留學,自己也跟了出來。 她把一筆款捐給同鄉(xiāng)會,舉辦公益事情,一面也求點保護,這樣便是《河南》月刊的緣由。至于事實有無出入,那就不得而知了。”周作人的上述回憶與歷史事實之間確實存在一些“出入”。《河南》月刊的編輯兼發(fā)行人署名為“武人”,實際上是張鐘端為總經(jīng)理,劉積學為總編輯,其他主要人員還有程克、余誠、潘印佛(祖培)、曾昭文、陳伯昂、李錦公、王傳琳等。
其中的劉積學是河南新蔡人,清末舉人,1880年出生,1905年留學日本并加入同盟會。該刊簡章介紹:
“本報為河南留東同人所組織,對于河南有密切之關(guān)系,故直名曰《河南》……本社所有經(jīng)費均尉氏劉青霞女士所出,暫以二萬元先行試辦;候成效卓著時再增巨資,以謀擴充。”魯迅當年在只出版過九期的《河南》月刊中,一連用“令飛”、“迅行”等筆名發(fā)表過包括《人間之歷史——德國黑格爾氏種族發(fā)生學之一元研究詮解》、《裴彖飛詩論》、《摩羅詩力說》、《科學史教篇》、《文化偏至論》、《破惡聲論》在內(nèi)的六篇長文。共中的四篇經(jīng)許廣平抄錄后收入他的文集《墳》。
1926年10月30日,魯迅在《〈墳〉題記》中回憶說:
“因為那編輯先生有一種怪脾氣,文章要長,愈長,稿費便愈多。所以如《摩羅詩力說》那樣,簡直是生湊。倘在這幾年,大概不至于那么做了?!?關(guān)于自己所從事的包括創(chuàng)辦《河南》月刊在內(nèi)的社會公益事業(yè),馬青霞在《告四萬萬男女同胞書——豫人劉馬青霞披露》中寫道:
北京豫學堂,捐銀三萬兩;尉氏縣高等學堂,捐銀三千兩;孤貧院,捐地一頃零三十畝;橋工捐銀一萬五千兩;省城女學堂,捐銀三千兩。丁未游學東瀛,創(chuàng)辦《河南》雜志,捐銀兩萬兩,《中國新女界》雜志,捐銀一萬八千兩。歸國后,在尉氏縣自辦華英女校,約費銀三萬六千兩。辛亥年冬天,省城運動起義,捐銀三萬兩。這里的丁末就是1907年。魯迅、周作人兄弟從《河南》月刊得到的稿費,就是源于馬青霞捐助的兩萬兩銀子。馬青霞之所以選擇去日本游學,與兩位男士有直接關(guān)系。
第一位是在日本留學期間加入同盟會的革命黨人張鐘端。比馬青霞小兩歲的張鐘端,1879年生于河南省許昌縣,1905年考取日本東京中央大學,與尉氏縣劉氏家族的劉恒泰是同學好友。劉恒泰則是馬青霞在劉氏家族的同門侄孫。
1906年,張鐘端、劉恒泰、潘祖培、羅文華等人一同回國,經(jīng)劉恒泰介紹登門拜訪擁有巨資的馬青霞;馬青霞也因此產(chǎn)生了對于東鄰日本的神往之情。
第二位是比馬青霞大18歲的二哥馬吉樟。馬吉樟1883年考中進士之后,被殿試選為庶吉士,授翰林院編修,先后充任國史館協(xié)修會典館總校和光緒皇帝身邊的侍講、侍讀、日講起居注官。
1905年,清政府廢除科舉制度,全國各省紛紛興辦新式學堂,馬吉樟便聯(lián)合河南籍京官袁世凱、張邵予等人,在北京宣武門外的嵩云草堂籌辦豫學堂。時任直隸總督的袁世凱捐白銀一萬兩,其他河南籍官員共捐五千兩,馬青霞獨自捐銀三萬兩。
由馬吉樟任學堂監(jiān)督的豫學堂建成后,馬青霞年僅四歲的養(yǎng)子劉鼎元的名字以名譽校長的名義被刻在校園石碑上,馬青霞的照片也被掛在松筠庵禮堂門首。
馬青霞因樂善好施、熱心公益,被光緒皇帝誥封為一品夫人,劉鼎元也被授予候選主事的官銜。
1907年,馬吉樟奉派前往日本考察學務,馬青霞母子要求一同前往。時任翰林院侍讀的馬吉樟,呈請學部和外務部為馬青霞辦理出國護照。關(guān)于此事,當年的《河南官報》報道說:
“一品命婦劉馬氏,系本籍紳士、翰林院侍讀馬太史吉樟之妹,而已故山西試用道劉觀察德煦之妻也。熱心學務,考求實業(yè)。茲擬攜子候選主事劉鼎元前赴東洋,調(diào)查女學堂及各項實業(yè)、學堂規(guī)則。由其兄馬侍讀具呈學部請轉(zhuǎn)咨外務部發(fā)給護照。并咨外務部發(fā)給護照。并咨照出使日本楊大臣一體保護,俾得從容考察云?!?這里的楊大臣,指的是時任大清國駐日本公使的楊樞。據(jù)說馬青霞在日本期間,宣誓加入過同盟會。1907年12月,在馬青霞的資助下,張鐘端聯(lián)合留日豫籍同學創(chuàng)辦《河南》雜志。
隨后,馬青霞還為出版至第四期就陷入經(jīng)濟困境的《中國新女界》雜志捐銀一萬八千兩。該雜志在特別廣告中寫道:
本社雜志,自經(jīng)煉石女士燕斌創(chuàng)辦以來,頗蒙海內(nèi)外學者歡迎,銷路之廣,已及五千余冊,誠非初料所能及。惟因特別事故,以致未能如期出版。遲愆之咎,誠無可諱。茲得河南尉氏縣劉女士贊成,增助資本,以擴社務?,F(xiàn)已增聘干事,一切大加改良。準于西歷八、九兩月內(nèi)定將五、六、七、八四期雜志相繼發(fā)行。西歷十月為始,以后每月按期出版,決不延誤,以慰閱者之希。特此廣告。馬吉樟回國后出任湖北按察使,張鐘端經(jīng)馬青霞介紹,回國給馬吉樟充當幕僚。馬青霞回國后,花費三萬六千兩銀子在尉氏縣城自家的南花園里,創(chuàng)辦河南境內(nèi)第一所女子學?!A英女校。
1908年3月31日,湖北武漢的《江漢日報》以《尉氏女學成立》為標題報道說:
“尉氏劉青霞女士,去冬曾議在縣城創(chuàng)設女學,已志前報。旋以效仿無從著手,因親赴北京并東洋調(diào)查一切章程,刻已于正月回尉。女學已定基址在西門外。即日修建堂舍,一俟竣工,即可開課?!?河南當?shù)氐摹堕_封簡報》也報道說:
“尉氏一品命婦劉馬氏,前曾獨立捐助創(chuàng)設華英女校,先辦初等一班,頗著成效也。欲開浚知識,養(yǎng)成家庭教育習慣起見,遵章在該校附近設師范一班,招考學生四十名,初定二年畢業(yè),刻已開堂授課。”宣統(tǒng)元年即1909年,河南巡撫給大清朝廷寫過一份請求為馬青霞建立牌坊以示表彰的奏折。其中寫道:
再據(jù)尉氏縣知縣馬駿聲稟,該縣一品命婦劉馬氏,以邑中女學堂尚屬闕為,愿將西門內(nèi)管業(yè)房屋一所改造女子初等小學堂。額定學生五十名,延聘女教員二人,四年畢業(yè),于本年二月間開學,一切遵照定章辦理。共計開辦費合銀一千五百兩,每歲額支需銀二千五百兩,計四年已需銀一萬兩,均經(jīng)籌備。另儲稟請立案等情,經(jīng)臣飭由提學使查核,詳請奏獎。前來臣查士民捐地方善舉,銀至千兩以上例得請旨建坊,給予“樂善好施”字樣。今該命婦劉馬氏創(chuàng)設女學,需費逾萬,核與建坊之例相符合,仰懇天恩俯準,給予尉氏縣一品命婦劉馬氏樂善好施字樣,于本籍自行建坊,以昭激勸。華英女校培養(yǎng)的女學生任銳,是新蔡縣官紳、同盟會員任芝銘的二女兒,后來成為中共烈士孫炳文的夫人。
孫炳文在1927年國民黨的清黨運動中被捕犧牲,任銳1938年2月到延安抗日軍政大學習時,與女兒孫維世同窗共讀,一時傳為佳話,被毛主席贊譽為“媽媽同志”。她歷任四川璧山第五抗日兒童收容所保育員、八路軍重慶辦事處圖書管理員、陜甘寧邊區(qū)政府監(jiān)印。1949年4月11日在天津病逝。這些都是后話。
1911年10月10日武昌首義爆發(fā)后,張鐘端受湖北軍政府委派,回到河南開封秘密聯(lián)絡同盟會員王庚先、周維屏等人組織起義,被推舉為河南革命軍總司令。馬青霞先后交給他三萬兩銀子充當革命經(jīng)費。
12月22日晚,張鐘端在河南優(yōu)級師范學校召集會議,決定于次日凌晨兩點舉事。此時,起義所需手槍、彈藥正待分配,所需布告、檄文等數(shù)千份已經(jīng)印好。巡防營統(tǒng)領(lǐng)柴得貴在打入革命黨內(nèi)部的總稽查張光順等人配合下,突入學堂將張鐘端等21人逮捕。
12月24日,張鐘端被袁世凱委任的河南巡撫齊耀琳下令處決。對于“滿擬竭力多捐,旋因失敗而止”的馬青霞來說,年僅33歲的異性知己張鐘端之死,應該是她喪夫之后的又一次致命打擊。
孫中山筆下的“巾幗英雄”馬氏莊園住宅區(qū)分東、中、西三路,由四個四合院組成。住宅區(qū)東路第四個也是最后一個院落,是馬丕瑤的長子馬吉森及三女馬青霞居住的地方。馬吉森住北屋正樓,馬青霞住東廂側(cè)樓。東樓二樓的廊柱上,懸掛著一塊匾額,上面寫著集自蘇軾法帖的四個大字“思無邪齋”。
這四個字出自《詩經(jīng)》,意思是心無邪念、思想純正。這里是馬青霞養(yǎng)病終老的地方,這四個字應該是她萬念俱灰的悲愴心境的真實寫照。
據(jù)說是孫文寫給馬青霞的“巾幗英雄”匾額,懸掛在思無邪齋一樓的門框之上。走進房間,映入眼簾的是孫中山書寫的懸掛在正面墻壁上的“天下為公”匾額。
匾額下方是裝裱在玻璃相框里的兩張照片,左邊是秋瑾,右邊是馬青霞。在左邊墻壁上,懸掛著馬青霞的大事表,其中介紹說,馬青霞,馬丕瑤三女,與秋瑾齊名,素有“南秋瑾、北青霞”之稱。
她自幼喜愛讀書,才華橫溢。馬青霞為人寬厚,樂善好施,熱愛公益事業(yè),曾多次不惜重金慷慨解囊。光緒帝聞報,感其業(yè)績,誥封“一品夫人”,賜“一品夫人服飾”。
但是,遍查民國時代的歷史文獻,從來沒有所過“南秋瑾、北青霞”的文字記錄。馬青霞在《祭秋瑾文》中明確表示,自己“本欲回國前去面晤,聆聽高見,不料天不暇人,竟身遭不幸,使余不得見而哀痛”。也就是說,馬青霞1907年去日本時,大她兩歲的秋瑾已經(jīng)回到國內(nèi),從事光復會方面的革命活動。
馬青霞與“為救國而死,死得悲壯,死得其所”的女杰秋瑾,從來沒有見過面。不僅如此,當年的女性革命家秋瑾,在她1907年1月14日創(chuàng)辦于上海的《中國女報》中,對于馬青霞出資捐助的《中國新女界》月刊,還公開提出過尖銳批評。
當年與秋瑾相識并且齊名的女權(quán)先驅(qū),至少可以舉出呂碧城、金天翮、張昭漢、張竹君、何震、陳擷芬、林宗素、唐群英、蔡蕙、吳木蘭、何香凝、楊季威、燕斌等十多人。
作為內(nèi)陸地區(qū)河南省的女權(quán)先驅(qū)者、工商實業(yè)先驅(qū)者、社會公益事業(yè)先驅(qū)者和女子教育先驅(qū)者,馬青霞一生中最為重要的生活內(nèi)容和人生追求,就是針對尉氏縣劉氏家族捍衛(wèi)自己的正當權(quán)利。她一生中所專注的主要是家庭財產(chǎn)保衛(wèi)戰(zhàn),而不是救國救民救天下的政治革命。
用她自己的話說:
“有家不能歸是喪卻居住之自由也;流離奔走,主持商會者無人,是喪卻營業(yè)之自由也;今日詐訛,明日狡賴,是喪卻財產(chǎn)之自由也!”實際上。馬青霞當年的影響力,主要局限區(qū)河南籍人士之中。她的名字被重新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1981年以后的事情。
時任河南尉氏縣文化館館長的于中華,在整理圖書館書庫時無意中翻閱到手抄本尉氏縣《縣志》,才在被歷史浮塵所掩埋的名人錄中,發(fā)現(xiàn)了當?shù)剡@個名叫劉(馬)青霞的女富豪,并且于1983年在《人物》雜志發(fā)表《劉青霞——叛逆女性、傳奇人物》一文。
由此可知,所謂的“南秋瑾、北青霞”,其實是近年來從事文化宣傳和商業(yè)包裝的當?shù)卣ぷ魅?,自欺欺人的浮夸捏造?/p>
在馬青霞大事表中,另有這樣一段不太準確的文字介紹:
“1912年春,馬青霞被河南各大團體公選為河南國民捐總理。1913年初,馬青霞兩次赴上海拜見孫中山,表示愿將全部財產(chǎn)捐獻給國家,作為修筑鐵路費用。孫中山感動不已,并為她揮毫題寫了‘天下為公’和‘巾幗英雄’,以贊其愛國壯舉?!?事實上,只要認真查勘對照一下《孫中山全集》第二卷的相關(guān)文章,就可以很容易地找到更加準確的文字記錄。
1912年4月30日,南京留守黃興為了抵制四國銀行團提出的監(jiān)督中國財政的借款條件,致電孫中山倡議發(fā)起國民捐。南京方面的六十個團體隨后發(fā)起組織國民捐總會,并且推舉孫中山為該會總理。
孫中山于6月1日通電接受總理職務,且于6月3日致電袁世凱及參議院,建議在全國范圍內(nèi)開展認捐活動。樂善好施的馬青霞,因此被河南各大團體公選為河南國民捐總理。只是隨著6月4日黃興被撤銷南京留守職務,這一活動很快便宣告停止。
就任河南國民捐總理職務只有二十多天的馬青霞,在辭職書中表示說:
政府借用外債,損失國權(quán)。黃留守有國民捐之倡議,吾豫愛國志士群起響應,組織國民捐事務所,推鄙人為總理,曾經(jīng)力辭未蒙允許。當時勉強就職者。誠以此為救亡之急務,極欲贊成也。今本所成立已逾兩旬,諸事就緒。鄙人自問一無學識之婦人,焉能負此巨任?且吾豫人才濟濟,不乏賢能,何用一婦人參與公事?現(xiàn)鄙人已決意辭退,請諸公另舉賢能總司其事,早集巨資,以應國家急需,亦鄙人之所深愿也。到了同年11月19日,被袁世凱授予籌辦鐵路全權(quán)的孫中山,在致袁世凱總統(tǒng)府秘書長、廣東同鄉(xiāng)、國民黨員梁士)的密電中寫道:
“茲有河南尉氏縣劉馬氏青霞認繳本處股銀二十萬元。據(jù)稱家藏金一千三百兩,銀九萬兩,欲設法運出。但路途危險,族人眈視,愿得汴督飭地方官護送??煞裼晒D(zhuǎn)懇總統(tǒng)知照豫督,準予保護?此人現(xiàn)在上海,專候復示?!?同樣是在11月19日這一天,馬青霞此前資助過兩元大洋的開封《自由報》,公開刊登《豫人劉馬青霞披露——告四萬萬男女同胞書》一文,其中寫道:
四萬萬男女同胞公鑒:今日之中國非所謂法治國乎?法制云者人人受治于法律之中,雖以總統(tǒng)之尊不敢違法以欺人,雖以匹夫匹婦之微亦罔不得法律之保障。固與滿清政府時代,強凌弱,暴凌寡,不可同日而語也?!瓫r總統(tǒng)、總理以及河南都督均屬豫人,其余為豫人者無論在何方面,當無強權(quán)之可言。以故青霞昔日所唾面自干者,今亦不忍安于默默,新仇舊恨,請為我男女同胞涕泣述之……這里的總統(tǒng)指的是袁世凱,總理指的是趙秉鈞,河南都督指的是袁世凱的表弟張鎮(zhèn)芳,他們?nèi)齻€恰好都是河南人。
按照馬青霞披露的材料,劉氏家族中有許多共同財產(chǎn),譬如家族中沒有分割的土地1000頃,馬青霞作為老五門之一應該擁有五分之一。
再如公茂典商號資本金15萬串,馬青霞擁有一半股份,其余一半為族人共有。這些共同財產(chǎn)中屬于馬青霞的份額,已經(jīng)全部被無理剝奪。除家族共同財產(chǎn)之外,各門還有屬于自己的私產(chǎn)。
當時歸馬青霞獨立經(jīng)營的5000頃田產(chǎn)和桐茂典及四五處小鋪商號全部盈利,族人共同經(jīng)營的公茂典商號卻虧損了50多萬兩銀子。馬青霞在族人苦苦請求下,慷慨劃撥18.5萬兩銀子用于資助公茂典商號。
十多年來,馬青霞為了取悅族人,在經(jīng)營工商實業(yè)之余,曾經(jīng)花費8萬兩銀子在尉氏縣城修建名叫師古堂的住宅,用于收養(yǎng)劉氏家族中無依無靠的寡婦;花費4萬兩銀子,在劉氏故居大橋莊獨資修建劉氏祠堂,并且捐地15頃設立劉氏義學;規(guī)定凡是家族內(nèi)60歲以上的老人,每月可以從劉氏義莊領(lǐng)取糧食安享晚年。
她這樣“節(jié)衣縮食勞神焦思”,依然不能得的劉氏族人的容忍和諒解?!皩V萍彝ブ兄當?shù)十惡魔咄咄逼人,不惜以怨報德、匹婦何罪?言之痛心!”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怒不可遏、忍無可忍的馬青霞公開表示說:
“天賦人權(quán),自由平等,共和肇建應變方針。退讓主義,一變而為競爭主義;家族主義一變而為社會主義?!也荒芷廴耍艘嗖荒芷畚摇?在刊登《豫人劉馬青霞披露——告四萬萬男女同胞書》的第二天也就是11月20日,開封《自由報》又以《劉女士關(guān)心桑梓》為標題聲援說:
“劉女士青霞,開封人,現(xiàn)充北京女子法政學校校長、北京女子學務維持會會長、北京女子參政同盟會會長、北京《女子白話報》發(fā)起人。因吾豫女界雖稍有起色,尚未大放光明,心焉惡之。聞不日來汴,組織女子學務維持會支部,以期昌明。此真吾豫女界之偉大人,將來之女學詎可量哉!”1912年12月4日,孫中山再一次密電梁士詒:“前電托設法保護河南人運金出境事,能否辦到?”
對于孫中山及南方國民黨激烈派保持高度警惕的袁世凱和梁士詒,當然不會動用政府資源來幫助馬青霞轉(zhuǎn)移家庭資產(chǎn)資助孫中山。時任袁世凱親信秘書的馬吉樟,也不同意妹妹這么做。尉氏縣劉氏家族更不允許馬青霞把巨額財產(chǎn)轉(zhuǎn)移離境。
1913年7月,孫中山、黃興、李烈鈞、陳其美等人在江西、江蘇等地發(fā)動“二次革命”,遭到袁世凱北京政府的迅速鎮(zhèn)壓?!岸胃锩笔『?,曾與孫中山保持聯(lián)系的馬青霞,被劉氏家族告到官府,經(jīng)過馬吉樟多方協(xié)調(diào),馬青霞才免除一場牢獄之災。
魯迅筆下的“才貌雙全”在馬青霞思無邪齋的右邊墻壁上,張貼有馬青霞親筆書寫的《告四萬萬男女同胞書》全文,以及馬青霞加入中國同盟會的宣誓詞。
在下面的展覽櫥窗里面,有馬青霞的《祭秋瑾文》,以及魯迅為馬青霞題寫的“才貌雙全”的條幅。該條幅的落款時間是“1918年9月26日”,但這幅題字并不足以證明魯迅與馬青霞之間,曾經(jīng)有過較為密切的直接交往。
1918年9月26日,魯迅在日記中寫道:
“晴。上午寄王式乾信。下午收本月奉泉百五十。晚杜海生來,交與泉二元,曾呂仁母壽屏資也。夜宋子佩來。作《隨感錄》一篇,四葉?!?這一天是星期四,與魯迅一起居住在宣武門外南半截胡同紹興會館補樹書屋的周作人,在當天日記里寫道:
“晴。上午得廿二日家信,寄復函四。下午作《隨感錄》一則……晚紫佩來,閱《新青年》一過?!?當時的魯迅是《新青年》同人中唯一堅持不向外界暴己真實身作的一個人,直到1925年的女師大風潮中,他依然很忌諱別人知道魯迅的真實身份就是教育部僉事周樹人。
“晚杜海生來,交與泉二元,曾呂仁母壽屏資也”一句話,足以證明這位教育部僉事,在私底下是不拒絕有償題字的。
魯迅兄弟所住的紹興會館,與馬青霞出巨資創(chuàng)辦的位于北京宣武門外嵩云草堂的豫學堂鄰近。只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難以查考,41歲的馬青霞究竟是通過什么方式和什么渠道,得到比自己年輕4歲的魯迅題寫的“才貌雙全”的墨寶的?
假如魯迅知道馬青霞就是當年在日本東京創(chuàng)辦《河南》月刊的金主,他是不應該不告訴周作人的。假如周作人知道馬青霞就是當年出錢辦《河南》月刊的“富家寡婦”,他晚年是不會在《知堂回想錄》里把馬青霞僅僅當作一種傳說來回憶的。
不管怎么說,魯迅“才貌雙全”的題字,對于馬青霞來說還是名符其實的。良好的家庭教育,培養(yǎng)了馬青霞優(yōu)異的文藝才華。馬青霞投資修建的師古堂和劉氏祠堂,所仿照的都是馬氏莊園的建筑規(guī)制,其中劉氏祠堂的許多繪畫、詩詞,都出自馬青霞之手,足見其多才多藝。
馬青霞還曾經(jīng)為華英女校的學生畫過一幅“群芳圖”,并且題寫了這樣一首歌:
“莫憐舊時花枝敗,但求自由花常開。愿君不辭勞素手,育得群芳天下栽?!?在開封《自由報》創(chuàng)刊時,馬青霞仿照《江南好》的曲調(diào)撰寫過一首《自由好》的祝詞:
自由好,中夏少萌芽。岳色河聲飛筆疾,洛陽紙貴泄春華,開遍自由花。自由好,妖霧慘夷門。手拔摩天旗影蕩,腰懸橫河劍光騰,奪轉(zhuǎn)自由魂。自由好,過渡帳迷津。揭破九幽超變相,羅膽萬佛見天真,崇拜自由神。自由好,五岳獨稱嵩。燕趙健兒身手銳,犬羊部落羽毛空,撞破自由鐘。這首詩詞刊出四天后,《自由報》上另有署名紫如愚的一首和詞:
自由花,平地苗萌發(fā)。點綴乾坤生異彩,栽培根應味精華,開遍自由花。自由魂,一躍到昆侖。鄂渚充戊張赤手,春閨嫠婦泣黃昏,招得自由魂。自由鐘,時勢造英雄。蒙藏版五色纛,唐虞揖讓七齡童,撞破自由鐘。自由神,歐美取前型。歷史萬年刪帝統(tǒng),男兒眾志作于城,拜倒自由神。…… 馬青霞的最后捐獻1921年,劉氏家族的一個同輩堂兄又為劉鼎元的身份問題,把馬青霞告到縣衙。這一次,馬青霞斷然公開了精心隱瞞二十多年的謊言騙局,當眾承認劉鼎元的真實身份。
當時的《新中州報》以《劉馬青霞與義子劉鼎元離異分居》為題報道說:
“已故劉耀德之妻劉馬青霞與義子劉鼎元糾葛一案,現(xiàn)經(jīng)中人龍君等調(diào)處離異分居,各自度日。由該氏酌給洧川縣南席鎮(zhèn)田地五頃,又開封雙龍巷住房一所,現(xiàn)洋一千元。同中立據(jù)。簽押分執(zhí)。不得再生枝節(jié)。”鑒于劉家在尉氏縣的地位,縣長在取消劉鼎元繼承人地位之后,親自主持了遴選過繼人儀式。等到8個15歲以下的候選人站出來之后,馬青霞出其不意地掏出一把光洋撒到他們面前讓他們爭搶。最后搶得最少(一說是沒有去搶)的那個孩子當選。
馬青霞給出的解釋是,《三字經(jīng)》最后一段說“人遺子,金滿盈。我遺子,惟一經(jīng)”,這個對金錢不動心的孩子最合我意。就這樣,紛擾多年的繼承人問題塵埃落定。
1922年夏天,直奉戰(zhàn)爭結(jié)束,直系軍閥馮玉祥出任河南督軍。他上任不久便微服拜訪馬青霞,慷慨允諾派員保護其家庭財產(chǎn),并且懇請馬青霞出任河南省教育廳廳長。
馬青霞感動之下,把價值四百多萬大洋的家產(chǎn)全部捐給馮玉祥所代表的地方國民政府,只是象征性地給熱衷于窩里斗的劉氏家族留下一萬元的安慰費用。
馬青霞唯一的條件,是讓一直追隨身邊保護自己的張武文、王致和參加革命軍。馮玉祥慷慨應允,安排張武文做自己的衛(wèi)隊副隊長,王致和先當連長視軍功再予擢升。
捐完財產(chǎn)的馬青霞從容部署了自己名下的學校、工廠、商鋪、田園等各項資產(chǎn)的交接事宜,妥善安置了家丁長工的生活出路,然后為開封難民收容所送去40件兒童衣服,算是完成了平生最后一次慈善捐助。接下來,她乘車北上,返回安陽馬氏莊園,隨身所帶的衣被全部打有補丁。
為了迎接妹妹回歸,幾個哥哥特意把她出嫁前住過的瓦房接高一層,成為真正的馬家繡樓。1923年舊歷的二月初六日,馬青霞長眠在娘家繡樓上,終年47歲。
劉氏家族的頑劣之徒,對于已經(jīng)去世的馬青霞依然不肯放過。馬青霞的靈柩運往尉氏途中,竟然被截留在開封,與其丈夫劉耀德的棺木一起停放在城南救苦廟中。數(shù)年之后才運回尉氏,葬入劉氏祖墳。
關(guān)于此事,馬青霞的二哥馬吉樟在悼亡詩中寫道:“募捐小妹金三萬,創(chuàng)設燕京豫學堂。白骨雙棺停未葬,無兒伯道泣穹蒼!”
在詩后跋語中,馬吉樟另有介紹:
“光緒乙巳,募劉氏妹青霞三萬兩,建豫學堂,益以同鄉(xiāng)公捐四萬五千兩,款足之多,為旅京省學之冠。劉妹身后族人爭繼,妹婿耀德至今未葬,雙棺停寺,家產(chǎn)亦盡數(shù)充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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